领口第二颗纽扣。
扣上,又觉得闷,抵在喉结下面太痒,再解开。领子软软地耷在郁桐颈旁。他伸手抹开镜上的水汽。
镜子中的自己穿着板正的白紫色校服短袖。昨晚洗的,压在纸箱里太久,一块衣角起了霉斑,他废了好大劲才搓淡。
春夜潮湿,袖口领口没有完全晾干,深紫色布料贴在皮肤上,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几分。
居然破天荒地穿了校服。这幅样子他自己都觉得陌生。
不同于安恒的清瘦,他的肌肉是带着骨感的□□,锻炼的痕迹很明显,青筋突出。皮肤稍黑一点,深浅不一的疤痕裸露在小臂上,他思索片刻,添了件黑色外套。
三月转暖的天气踌躇着落了点雨,半空的积雨云摇摇欲坠。
香樟满街,树冠飘红。
郁桐自诩毫无文艺细胞,却还是俯身拾起一片。叶片由红过渡向绿,绿的部分仿佛向外倾洒,在红嫩的叶尖点染上绿的斑点,颇像镂空的艺术画。
往常走在路上,眼熟他的学生都避而远之,如今穿上校服倒是收敛了几分戾气。昨天安恒给他绑刘海的那条皮筋正垂在他腕上,他看起来像个早恋的普通男高。
他踩着早自习铃声的尾巴,不慌不忙地从后门进了教室。
后门很旧,开关门的吱呀声很难被忽视。站着准备早读的同学闻声向后看,发现是郁桐,立刻埋下脑袋装聋,只在心里暗暗诧异他竟然穿了校服,还准点来上早自习。
太阳并没有从西边出来。
其实平日里不穿校服、不来上课并非他本意,难解释的内因太多,人传人这么多年早就变了味。
安恒到得很早,现在正到处翻找早读要用的语文书。
他刚把新书全部领完,又不知从哪里弄到一堆上学期的二手教材,把课桌塞得满满当当,旁边还支了个堆满书的移动小书架。
郁桐走过去,从小书架的一条缝里看到熟悉的砖红色封面,抽出来,递给手忙脚乱的新同桌。安恒这才抬起头,“哦,你来啦?”接过书,轻轻笑着说谢谢。
放了书包坐下,安恒凑过来悄悄问:“今天在飘雨诶,你没有带伞吗?”
雨落在深色外套上并不明显,渗进布料留下隐隐约约的小黑点,还是被安恒注意到。
“这么小的雨,没事。”他有些暗爽于安恒的关心,心中微燥。
脱外套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又突兀地停下,他想到自己小臂上烦人的疤,面对安恒的好奇歪头,却只能说:“……有点冷。”
课代表起了早读,读书声能藏住他们,无人知道最后一排有怎样的耳语。
“下次还是要带伞呀,万一路上雨变大了呢?”
安恒小声念叨,扯了张纸巾递给郁桐,看他愣着没接,就直接伸过去帮他擦。衣服上有没渗进去的细密水珠,从领口到肩膀,后背,手臂,每块布料都被安恒的手仔细擦过,纸巾润成软趴趴的一团。
“你跟我坐一起,可能不会太便利。”郁桐由着他动作,腾出手把自己语文书翻开。“比如说我书上没笔记。你必修一的课没上吧,需要补笔记吗?”
他越过安恒的身体帮他翻开书。安恒准备了个小垃圾袋,丢了纸巾。“慢慢来吧,先听着课,缺啥补啥。但是你为什么不做笔记啊?学的东西那么多,复习不会很受影响吗?”
“……有的没听,就没写。”
他随便翻几页,自己那本可怜语文书批注寥寥无几。“你想借笔记的话,我有个朋友语文还不错。徐子菁,人挺好的,她也挺想跟你认识的。”
“萧老师说你的理科很好。”
郁桐盯着他扑扑扇动的眼睫,忽然就笑了,“有生之年还能让啸天犬夸我一次,难得。”
“可是我有点学不懂那些,好怕跟不上你们的进度。”安恒两只手都撑到郁桐桌子上,凑得很近,话里有话地想让郁桐帮他补习。
郁桐倒是很爽快,答应下了安恒的理科补课任务。
“这有什么,包的呀。” 他冷着语调,很帅地比了个自信的手势,三白眼拙劣地做了个wink,与酷哥长相不符的小表情把安恒逗笑。
“文理才刚刚分科,大家差距都不太大,所以你放心。不过还有个小请求……作为补偿,你可以帮我补补我的英语吗,好同桌?”
“好啊。”安恒静静地翘着嘴角,郁桐能看见他那对浅浅凹下的小梨涡。
三十分钟过去。他们说了一整个早自习的悄悄话。
有人心跳轰鸣,都被不知所云的读书声遮得一干二净。
“每列最后一个同学把英语作业收起来。”
前桌的英语课代表组织收作业,她站在讲台上,扎着高高的马尾,身板颇有气质。
郁桐往桌肚一掏,掏出自己认真写了但正确率不高的的英语试卷,刚要起身,班上人就闹成一锅粥了。
“怎么就你们英语事那么多啊?大清早的收什么作业?”
“这是杜老师交代的,早读结束就得收起来。”课代表弋蕊提高了声调,
“再说这还是前天布置的,两天了,也该做完了吧?下周就月考了,这张卷子很重要,杜老师想早点批改完重点评讲。”
她又重重拍了两下讲桌,台下的哄乱却始终不停。
她心里委屈又气愤,可脸上一直是一副平平淡淡的冷漠表情。她深吸一口气,又催促道:“最后一排抓紧时间收上来。”
除了郁桐,每个人的屁股都歪七扭八地钉在座位上,不愿起身。安恒听着满教室嘈杂不断,不知所措地向郁桐抛眼色:还收吗?
郁桐试图收试卷的动作也顿住了。班级陷入一种奇怪的氛围,不知谁在带头说着乱七八糟的话。
“哎呀,弋蕊这人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,就爱管事,还不是为了在老师面前出风头。”
“再不拦着,你班级小管家就要进化成班主任啦!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可不行,啸天犬虽然烦人,但我更受不了弋蕊哈……”
……
台下哄笑不停。弋蕊悄悄咬紧牙关,在满教室欢声里面无表情地走下台去,一把抓起自己的英语作业转头往后门走。路过郁桐的位置,见他把手里卷子举着递出来,她也就一并顺走,去办公室一声不吭上交了仅此两张。
郁桐不清楚弋蕊为什么被这么讨厌,他心里猜了个大概,想找徐子菁求证,却看见徐子菁远远冲他比了个“不知道、不清楚、不评价”的茫然手势。
安恒小心翼翼凑过来,用手掩住嘴小声问郁桐:“她没事吧?他们是什么意思?”
“……我也不清楚,我跟弋蕊不熟。”他甚至今天才知道这女孩名字叫弋蕊。
安恒刚想问,明明是前后桌的关系为什么会不熟,又想到自己昨天刚到班的时候,提到郁桐时,班上同学的奇怪氛围,于是默默闭嘴,移回去开始预习课本。
郁桐这人,明明就挺好的。他在心里悄悄念叨。也不知道弋蕊同学怎么样了。
这个班的学生攻击力都好强啊,可她面上居然没一点激动气愤或是伤心的表情。
好像,习惯了。
郁桐觉得时间变快了。
语文课稀里糊涂地过去,周遭人除了安恒都在埋头补觉。
有人把窗帘拨开,雨飘进教室,引起几个“特困生”的哀嚎。安恒在其间安安静静地坐着,头发被日光灯照得泛金。
徐子菁在走廊冲郁桐抛眼色,他走出去便迎来发小不可置信的一顿眼神考量。
“我放学就要上校园墙发帖,四中著名校霸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弃武从文……有图有证据,校服都穿上了。”
郁桐来不及解释,就被徐子菁一只手指强硬地按住嘴,“闭嘴傻逼,我看见你语文课做笔记了。你不是最烦语文吗?”
“怎么?有心上人了就开始立新人设了是吧?”她佯装嫌弃地啧了几声。
“立个屁的人设。”郁桐发笑,拍开她的手,
“突然想学还不行吗?……而且这校服好歹也是花了钱的,再不穿就霉了。”
他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,转身进了教室,轻手轻脚回到座位,朝窗外翻白眼的徐子菁贱兮兮地做了个口型:少、管、你、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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