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把她卖了

“你懂胡语?”对于她能听懂厉云征十分惊讶。

念念拇指与食指相捏,虚虚比画着:“路上学过一点点。”

厉云征愣了愣,明白她说的是来平凉的路上,遂颔首,示意她随店家入内试衣裳。

再出来时,念念身着一袭海棠色织锦圆领对襟小袖长袍,裙尾露着革靴的云头。发髻高挽,簪着金色鹿角步摇。

她甚少穿得这样鲜艳,垂头提着裙摆转一圈,红着脸道:“这也太招摇了。”

转身时扬起的裙摆恰似绽开的烁烁红芍,配着她的娇媚神韵,几欲醉人。

厉云征目光霍然一跳,道:“就是要招摇。”

他想借她引蛇出洞。

念念不知他心中盘算,只想起石风说的美人计,歪着头问他:“我是美人吗?”

步摇斜斜地闪了闪,比不上少女眸中的星光熠熠。

“我的眼中只有两种人——”他倾身替她捋顺缠绕的流苏,沉声道:“活人和死人。”

厉云征付了银子,阔步在前穿街走巷,念念小跑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。自南向北,又拐到东面,周遭光景不断变化。

但见街道渐渐宽敞,两旁房屋建筑愈发式样繁多,称不上巍峨,倒各有特色。行人依旧熙熙攘攘,衣着质地比方才见到的精致不止分毫。

厉云征在一座穹顶型建筑前驻足,念念抬头看招牌,是一排胡语。

“这上面写的是什么?”

“乌达国的文字,汉话意为月牙泉。”

“是玉门关内的那个?”

“没错。”

念念曾在沙漠见过那一汪弯月形状的一汪清泉,碧如翡翠,镶嵌在金光闪闪的沙丘之上,山泉同汇成画,沙水相伴共生,涟漪清且悠荡。

取这样的名字,该是个什么样的场所?

好奇之时已踏入店中,与寻常茶楼酒肆无二,中央一圆形三尺高台,台上胡姬伴乐而舞,台下矮桌成席,形形色色的宾客三两成群,或觥筹交错间沸反盈天,或看到精彩处拊掌叫好。

厉云征寻了个空位置卧膝而坐,以胡语同前来招呼的小二交谈。

不多时,小二折返,手里多了一个兽面纹的陶坛,和两个带耳漆觞饮杯。

琥珀色的液体从兽面纹坛中倾泻而出,像极了汩汩流淌的鲜血,在宽口杯壁上左右激荡。

厉云征端起一碗递到念念跟前:“葡萄佳酿,尝尝?”

念念接过后抿一小口,品咂着其中滋味,较之百福营中酿的杏酒更加辛辣,复饮一口下肚,回甘甚浓。

“确实是世间少有的佳酿,只这盛饮的器皿未免太过粗野,不太相配。”

转念一想,这倒是与胡人粗犷好战的性子十分相符,神秘兮兮地问道:“闻听胡人还以人头都盛酒,可是真的?”

“嗯。”厉云征豪饮一杯,抬眼盯她看,“不过我未曾见过,要不把你的头颅借我尝试一番?”

念念摸着脖子睨他。

原以为厉云征是来人群聚集之地打探消息,可来了许久他单坐着一杯续一杯饮,没有要去打听的动势,不免有些好奇。

未待她相问,一名绿眼卷发的罗衣胡姬款款行至面前,目光扫过念念,落在厉云征身上。

胳膊肘轻柔无骨抵靠在厉云征肩膀上,其声甜如浸蜜,妩媚婉转,“客官寻奴家作甚?”

“老板娘竟如此年轻。”厉云征借倒酒的工夫不动声色挪开身子,道:“在下想同老板娘谈个生意。”

“我这里的生意,胡人汉人各有谈法,郎君是何人啊?”

“父系乌达国人,母乃汉人,我倒不知自己是何人了。”厉云征刻意压粗了嗓音,配合这一身胡人行头,“不过在下要交易的商品是个汉人姑娘。”

两人以胡语打哑谜,念念能力有限,听得云里雾里,只觉得老板娘打量自己的眼神不善,又品不出其中意味,苦恼地自饮一杯。

二人相谈甚欢,罗衣胡姬笑语嫣然举掌与厉云征相击,转身朝柜台走去。

念念逮住机会凑近厉云征,急切问道:“你同她讲什么,怎么她看我的眼神如此奇怪?”

“那是此地老板娘。”他含笑啜着杯中酒,道:“我同她说自己是带妹妹跟着商队北归寻亲的,如今亲未寻到,身上盘缠用尽,问她可否拿你抵债,抵几日食宿费用。”

卖了?卖了!

念念惊得难以言语,死死盯着眼前人,试图找出端倪。然而左看右看他的表情都极为真诚,不似玩笑,且方才老板娘还与他击掌,想来是交易顺利。

她颤颤巍巍确认道:“你当真把我卖了?”

厉云征微微点头,语气平淡如常:“只是打工抵几日债罢了。”

转眼瞧见她盯着自己的双眸中泛起泪花,汪汪欲落,慌忙厉色恐吓:“不许哭。”

此言一出,念念“啊”的一声号出来,泪水夺眶而出,顺着脸颊向下奔涌。

“你都把我卖了还不许我哭,我偏哭,你个黑心的人贩子!”

引得邻座纷纷侧目。

厉云征抬手捂住她嘴,附在她耳边低语:“只这几日,我会暗中护你周全。”

他的气息哈在耳朵里,挠得念念直痒痒,她歪头将耳朵贴近肩膀,推开挡了自己半张脸的手掌。

哽咽道:“真的?”

“大丈夫言出必践。”

“胳膊给我。”念念气嘟嘟道。

厉云征不明所以,但还是伸了胳膊过去。

念念揪起他的袖子,埋头将眼泪往上蹭。

厉云征无奈:“……小女娘不都随身带绢布吗?”

“哼。”她仅仅以鼻息回应。

老板娘折返回来,手里提着两块大小形状一样的木牌。这次用的是汉话:“二位的房间已经安排妥当。奴家与郎君的交易便从此刻生效了。”

“有劳。”厉云征接过木牌放置在桌上。

老板娘再次端详着念念,询问道:“姑娘可有所长?”

念念斜觑一眼厉云征,使劲儿摇头。

老板娘同样凝眸回望厉云征,颇有些意外。

厉云征哼笑一声,头也不抬道:“让她端酒打杂吧,也省得舍妹技艺不精砸了老板娘的招牌。”

一语毕,老板娘心领神会,沉吟着,佯装为难:“如此貌美的女娘,可免不了要被客人占便宜的——”

念念不敢顺着她的话往下想,立时出言打断:“我会。”

舞乐抚琴她自不在话下,本想给对方难堪,结果差点又把自己埋进坑里,也不再出幺蛾子,踏实与老板娘商量着她的抵债内容。

厉云征扯唇:“不必勉强的,若真有人敢动你,为兄会替你卸下他的胳膊。”

“不敢劳烦兄长!”念念狠狠剜他一眼,不戳破他的惺惺作态。

料想打从他给自己买这身衣服起就盘算好了的,遂和老板娘定下了每日三场献舞,替她招揽客人。

“另有一事需与二位声明,本店规矩,献艺之人若得打赏,需同出银最多的客观斟酒共饮三杯。”

厉云征眉心稍蹙:“只是共饮?”

得到肯定答复后舒了一口气,抬眼征寻念念意见。

念念轻咬着下唇,颔首算作答允。

***

将晚时分正是月牙泉上客之时,夜幕低垂后,楼内亮起彩灯数盏,盈盈闪闪如繁星坠落凡间,舞台四周艳色彩带迎风翩飞,应和着台上舞娘的婀娜多姿。

念念看着楼内与白日截然相反的光景,略略了然月牙泉之名的含义。

不过她来不及思量更多,台上的舞姬尽数退去,她提裙,踩着琵琶弦音,在堂下众人好奇瞻望的目光中迎来了她的第一场演出。

醉太平,是她所舞之曲。

合着数盏葡萄佳酿的醉意,舞步轻盈,如踏云逐月于浩瀚长空,亦如踩浪翻飞在苍茫汪洋,愈加相得益彰。

侧身回旋时,念念有意寻了寻角落里那一抹人影。

厉云征正与老板娘碰杯共饮,错过了台上人的黯然回眸。

铜磬箜篌和声奏响,将他的目光引于台上。只见六名伴舞分立两端,两两扯直一根丝绸,高低错落排开,独留海棠裙裳翩然在舞台中央,舞步映着乐点仰身依次穿过绸线。

水平绸线越来越接近地面,念念纤细的腰身亦越下越低。

步摇声铮铮作响,掩盖于器乐和掌声之下,几乎不可闻,却独独钻进厉云征心头。

摇醒了远隔时光的回忆。

仿佛是某一年宫中节日庆筵,他姗姗来迟,左右宫人推开朱红木门时,正对上一双愕然倒望他的眼,许是被他的突然出现惊了神,那双眼的主人猝不及防摔倒在地,荡起琅琅金石声。

再欲看时,那人已经起身,朝座上帝后拘礼谢罪,掩面从他身旁擦过,只余下瘦弱纤细的背影。

***

待厉云征回过神来,台下雷鸣般的呼声已止住,老板娘起身离席,带着念念往靠近台前的一桌席面走去,身后跟着端酒的小二。

“依本店规矩,舞娘特来给贵人敬酒。”老板娘笑语嫣然,同座上一名蛾眉临髭,高鼻垂口的华服之人攀谈,言谈间可见敬重。

那人浑圆双瞳炅炅盯着念念不放,未道只言片语心思已经昭昭在目。

厉云征捏着漆觞边缘的手加重了力道。

三杯过后,那名华服贵客意料之外地未多纠缠,只留了老板娘共饮叙话,念念吊着一颗心退出来,独自回到楼上厢房。

台上换回乌达国常见的胡旋舞,与晟熙国的轻歌曼舞不同,节奏明快更甚,动作热烈更甚,吵得厉云征焦躁难安,失了观赏之兴,遂起身上楼。

他驻足门外徘徊许久,拳头握了又松,如此反复多次依旧未落到门上,拂衣入了隔壁屋子。

厉云征仰面朝天,双臂交叉枕于头下出神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屋外舞乐声消,有敲门声响起,细碎而胆怯。

他起身开门,来人泪眼婆娑地望着他,轻声道:“我可以睡你房间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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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归玉门关
连载中抹茶非茶 /