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章 共处一室

这个地方的一切都极为陌生,念念听不懂那些人说话,对方眼中的不善便愈发骇人。

她早隔着一扇门注视门口徘徊的人——异国他乡她唯一的依靠,可惜借灯光映出的影子太虚无,连着她期待对方敲门的心一同落了空。

“大哥哥,我怕。”

她借着酒劲儿,扑进他怀里,一如平凉城内杀人的夜晚。

厉云征的屋子未燃灯,置身一片漆黑中,却比她方才在一片亮堂里更具安全感。

些许酒醉或不足道,此刻闻着丝丝皂角香气她是真的有些醉了。

念念意识到厉云征任自己抱着不推开,如饮清甜甘泉,止了眼泪。忆及往事,不免忖度起来:初见时他疑心又留情不杀她,亦是因为那天晚上,她趴在他肩头哭吗?

有回厢房的客人路过门前,无意朝里瞥见这幅光景,一副了然知趣的模样挪开眼快步行过。

厉云征面上难挂,道:“哭够就放开。”

念念不好赖着,退出两步,尽管黑糊糊看不真切,仍是整理了仪容。

“怪哉,初见你时面对沙匪无惧色,能设计杀人,又敢冲出来持刀扬言救我,怎得如今倒是胆怯了?”厉云征揶揄着,细数她过往的英勇事迹。

心下不免生疑,那一晚她的虚弱是装出来引自己怜惜的,这次也是吗?

“生死一线保命要紧,自是顾不得多想。现下这里危机四伏,今晚座下群人看我的眼神如饿狼扑食,这万一夜里有人闯入我呼叫都不及——”

索性黑暗中瞧不清对方表情,念念壮着胆子耍起赖来:“我不管,你将我带来此地,又说护我周全的。”

厉云征摸索着掌灯,烛火燃起时照见的便是她气咻咻的模样。

他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,道:“回答我一个问题,就应你所请。”

他肯松口,念念自是答应。

厉云征沉吟着,问出困扰一晚的问题:“你今日所舞,从前也舞过吗?”

念念以为他会探究自己身世,闻言颇为意外:“怎么如此问?”

“似曾相识。”

她神色如常地解释着:“此舞名为醉太平,早年间得陛下赞赏因此风靡京城,许多女娘都学得,你觉着眼熟不是什么稀罕事。”

厉云征多年行军,练就一身盘问俘虏的本事,迅速抓住话茬,紧叮一句:“你从京城来?”

“将军好机敏。”念念大意说漏了嘴,眼下反驳更易生疑,便直截了当承认。

他自是不会放过任何探查的机会,连连发问:“家住何处?家中作何差使?”

念念几番交道打下来,深谙与他对峙,坦荡才能平息,故而并不避讳,直言:“家住城西马家坊。家中行商,略有些微薄产业罢了。”

马家坊集结了许多马商家族,京城最繁荣的街区之一,是马商们的聚集地,亦是买卖马匹的主要场所。

厉云征观察她的表情无太大波澜,此言亦寻不出纰漏,若有所思道:“你是鲁家的人?”

鲁家是马家坊最大的马商家族,亦是皇商。

一般商贩人家的女儿不太可能有此番谈吐见识,他见识过她的书画棋舞,非大家闺秀不可得,如若真是马商人家,只能在那一户。

念念未置可否:“我已回答大哥哥不止一个问题,你如此细致打探,莫不是要将我扭送回京城?”

“我并不爱管闲事。”厉云征转身欲往门外走,“既允了你,自会兑现承诺。”

念念恐他只留自己在这儿,慌忙叫住:“你去哪儿?”

“你占了我的床,我当然要再寻铺盖。”

少时,厉云征抱着一卷铺盖回来,在离床约莫五步之处就地铺展开来。

念念洗漱卸钗环,不在话下。

床上床下,二人和衣各卧,隔着薄如蝉翼的碟黄色纱幔,屋内安静地只闻呼吸声簌簌。

“大哥哥。”她轻唤一声,无人应答,亦未陈述下文。

厉云征闭着眼假寐,直至听到床上传来均匀的酣睡声,料其已安然入梦,遂昏昏睡去。

***

翌日厉云征闭口不谈打探消息之事,带她出去逛街市。

从东街转到西巷,念念看什么都新鲜,撒开了瞧瞧这个瞅瞅那个,烂漫欢脱。

厉云征信步随其后,直至午时方回。

月牙泉寅时开门迎客,念念跟着老板娘的嘱咐准备今日的演出,厉云征一人在角落里寻了空桌落座,百无聊赖地品尝佳酿。

他剑眉入鬓,眸若点漆,本就生得一副俊朗容貌,卷发假胡虽多显异域风情,却助长了几分凛凛威风,有胡姬被他容颜所惑,又碍于气势不敢趋近。

乌达国女子不似晟熙受诸多规矩束缚,来来往往数十个之中总有几个胆子大的,企图咬一口这块冒着傲气的香饽饽。

念念得空出来寻他讨酒喝时,恰巧瞧见一名笑靥如花的胡姬正热情同他攀谈。

厉云征倒是不避,板着脸有一搭没一搭回胡姬的话,偶尔还会反问几句。

念念真恨自己为什么只懂一些皮毛,她将这份听不懂的抱怨转化为对厉云征“不知检点”的怨气,快步走上前,以身挡在二人之间。

“抱歉。”她背对着厉云征,绞尽脑汁只想出这一句胡语打发面前这位貌美的人儿,故而高扬下巴,做足了气势掩盖这句话本身的弱势。

看着胡姬女子失望地离开,她放心坐下来,端起桌上空碗兀自倒酒。

厉云征勾唇,笑道:“你误了我打探消息。”

念念不屑地白他一眼:“谁知你是打探消息还是拈花惹柳。”

厉云征先是一愣,后望着她笑而不语。

念念后知后觉明白话中歧义,连忙掩饰:“你现下顶着我兄长的名义,我可不想因你行为不检惹来麻烦。”

“行为不检?”厉云征闻言又气又笑,道:“我同她说话且隔着一张桌子呢——”

“隔着一张桌子呢,那能打探什么消息?”念念灵光一闪,抓准话口打断他。

“乌达国的时兴趣事,坊间传闻。”

厉云征一脸问心无愧,使得念念愈发心虚,连连摆手岔开话题:“谁要听你汇报事务,我口渴来讨酒喝。”

遂将头低低埋进碗中,不再看他。

“这酒可比……”后半句“昨日烈多了”未来得及说出,念念一口酒喷出来,不停吐舌头哈气。

“好辣。”

不仅辣,还有一股热气在体内升蹿,灼热很快就爬上脸颊。她从怀中掏出一张方帕,擦拭嘴角残余的酒水。

厉云征亦认出那张灰蓝色方帕,是她曾经从自己手上讨去的“赔礼”。

“你竟随身带着?”

“顺手而已。”念念仔细看着碗里的酒,其色幽黑如纯漆,确实与昨日不同,因问:“这是什么酒?”

“龙膏酒。”

未等念念细问,那方老板娘招呼她上台。

依照约定舞完三曲,今日捧场最多的仍是昨日那位衣着不俗的壮硕胡人,念念再次同他饮了三杯酒。

不知那人说了句什么,老板娘霎时面如白纸,扫眼示意她先走,转脸堆笑着朝对方敬酒。

念念本以为老板娘安置完客人后会同她说明情况,特意回房等候。直到楼下乐声停止,都不见老板娘身影,厉云征亦未回来。

方才的情形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,念念实在忍不住,打算亲自下楼问清楚。转过楼梯的拐角,正撞上往回走的厉云征。

他与楼下柜台前的老板娘交换了眼神,回头同念念淡淡道:“不必去了,回吧。”

二人的对视落进念念眼里,她怔怔跟他上楼,直至房门关上,方问:“到底发生什么了?那人是谁?”

“你不必知道,我会处理。”

许是噙着醉意的缘故,他眸中泛红,眼尾低压,混沌中带着阴森的杀气。

一股寒意扫过念念,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厉云征,想追问的话被压在嘴边,只唤了声:“大哥哥……”

“别怕。”想到她哭的时候总爱扑进自己怀里,厉云征主动伸手揽过她的肩膀,试图再次用怀抱安抚。

念念被他接二连三的反常搞得更加心慌,思量再三,明白厉云征实是不欲同自己讲内情。

屋内仅有的一盏烛光,不知跟着从哪儿溜进来的风摇曳着,几欲熄灭,四周晦暗不明。念念像被弓衣银镯中的细针扎了心房,刺痛难安。

良久,她吁一口气,道:“我愿意信你。”

***

第二日,厉云征又似无事发生般依旧带着念念出门闲逛。

她心中有谜题难解,默不作声跟在厉云征身后,看什么都提不起兴致,完全失了前一日的雀跃。

至一处,人头层层攒动,仅能项背相望,频频有喝彩声震如雷响,这才重新吊起念念的好奇心,扒开人群钻至前列。

只见一异族扮相,蹙眉峭鼻的男子,正换着花样摆弄各式物件,或吞刀吐火,云雾杏冥;或画地成川,流渭通泾①;或易貌分形,自缚自解,倏忽间变幻莫测,观者皆惊骇不已。

念念读奇闻异志时了解过此类胡技表演名为眩术,甚至还有屠人破腹、肢解马匹之说,书上读远不如实景观看令人震撼。

她正看得痴醉,忽然表演之人双手捧着一个青灰陶瓮走近,说着她听不懂的话,周边的人皆朝此注目。

念念抬眼向一旁的厉云征寻解。

“他夸你风姿若仙,问你可否愿意帮他把舀两瓢水倒入瓮中。”厉云征微微躬身,附在她耳边低语。

“我要去吗?”念念有些忐忑,不敢擅自应答。

“随你。”说完,他直起身子,警惕地朝周围张望。

念念深呼一口气挺身走上前,依他所讲以瓜瓢舀水置于陶翁之中。

只见那人嘴里叨叨念了一段词,不多时陶瓮中竟然冒出一枝翠绿的嫩芽,绿芽一个劲儿生长,枝干逐渐粗壮,发出叶子,最后在顶端盛开出一朵紫红色的芍药。

表演者左手托翁,右手掐下花枝递给念念。

念念犹豫着伸手接过,转身回到厉云征身旁,将芍药举到他面前:“居然是真的!”

厉云征看着她手中之物,眉头紧拧,未作答复。

注:①取自张衡《西京赋》

悄悄话:厉云征那一抱夹杂了很多情愫,基础是跟酒有关嘿嘿0.0

作者有话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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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共处一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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