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帝十四年,春猎。
年仅十岁的厉云征一箭射中疾驰的鹿,满座惊愕,掌声雷动。
文帝龙颜大悦,对其赞不绝口,称其有武学天赋,他日必成一员猛将,并当场赐金弓一把,以示嘉奖。
年少厉云征手握金弓,眉宇间已透露出一股不屈的英气。
文帝看向皇后,状似无意感叹:“朕从此子身上,看到故人的影子,想不起来似谁,皇后以为呢?”
皇后慌了神,“有宋尧将军的风采。”
文帝未置可否,皇后内心的忧虑和不安一层层堆积,心神不宁一整日。
……
行宫凤栖殿内。
皇后情绪有些失控,满目黯然,一遍遍自言自语。
“陛下是知道的,他知道的。”
一贯沉稳的娘娘如此失态,秀姑看得心疼,说实在的,白日的情景她在旁看着,亦觉得陛下所问出于试探。
但此时的她唯有安抚,秀姑轻轻扶着皇后的手臂,“陛下随口之言,娘娘切勿多虑了。”
皇后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丝哀伤:“本宫近些日子总梦到表兄的死,梦里他和陈妃说得一样,是陛下……”
“娘娘!”秀姑急忙打断,“那是陈妃为了争宠,挑拨陛下与您的关系胡说的,陈年旧事,您就别再提了。”
陈年旧事,却如昨日重现,历历在目。
陈妃故意向她透露厉子坤死因不久,染上风寒,反复高热,病了月余药石无医死了。恰是陈妃之死,加重了皇后的疑心。
事成过往,皇后始终是皇后,她与文帝心照不宣,当作无事发生揭过。
但如今,她无法忽略文帝看厉云征时的眼神,更无法接受预想成为现实的后果。
“本宫酿成的错已不可挽回,云征是无辜的……”悲痛不可抑制涌上心头,皇后掩面啜泣,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宫殿内回荡。
夜深了,月光洒在凤栖殿的窗棂上,映照着琉璃瓶里近衰败的腊梅,它们即便坚韧到能在寒冷中独自绽放,终究逃不过凋逝的命运。
初春的风中仍有冬日的寒凉残留,一如宫廷里潜藏的暗涌,如影随形,从皇城到行宫,从过去到现在,甚至未来,从不曾真正停歇。
“无论陛下是否要故技重施,本宫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身陷险境。”皇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,眼中透露出一抹决然,若祸事不可避,好得早做安排,让他有安身立命之本。
随即吩咐秀姑:“明日你亲自去见宋尧将军,说本宫找他商量与渠隅和亲之事。”
……
未能照进凤栖殿的月光正笼着殿外一抹身影。
白日见母后状态不佳,长宁出于担心母后身体来探望,却无意中窥听到潜藏多年的秘闻。
长宁魂不守舍回自己宫殿,内心波澜不惊,她是长女,其余公主年纪尚小,晟熙与渠隅和亲,摆明了是要将她嫁过去!
次日她特地派心腹丫鬟去打探母后与宋尧将军谈话内容。
果不其然,皇后要将她嫁到渠隅,
皇后与宋尧打听了渠隅的情况,又提及文帝前一日嘉奖厉云征之事,有意暗示,让宋尧将军收厉云征为徒,教他武功兵法。
霎时间,长宁如坠冰窟。
在她看来,是自己的母亲为了保护私生子,拿她的亲事做交换。
国事面前,父皇更不会由她任性,直到和亲之事成为明旨,长宁都没能找到转圜之法。
被父母遗弃的悲痛在心中膨胀,偏此事牵连甚广,长宁控制住自己不声张,却控制不住心中委屈。
冲动之下,她找到厉云征做发泄口,将他的身世和盘托出,报复地想让他的今后的每一日,都与自己一样,活在痛苦之中。
原本肆意无忧的少年郎,默然承受了人生的巨变,只言不发。
***
厉云征平静地像在讲述他人的故事。
念念反握住他的手,用手心的温度传递她无声的安慰。
“你恨长宁吗?”
厉云征摇头。
同为被命运卷入纷争的人,他对长宁谈不上怨恨。
念念诧异,问:“我还以为你先前不肯给她宋将军的佩剑,是因为这件事……”
提到宋将军,厉云征眸色沉下去,光线昏暗念念不曾察觉,“师父的死我难辞其咎,那柄剑是警示。”
当初他年少冒进,错判局势,执意亲自带兵回防后方,才落入敌人圈套,让宋将军孤军奋战至死。
这是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。
可念念的问题似乎惊醒了他数年的自欺欺人,闻听是渠隅援兵偷袭时,潜在里就没有一丝一毫是出于对长宁的恨,任情感蒙蔽理智,失了分寸和判断么?
厉云征自嘲地笑笑。
“你不意外我乃皇后私生,倒关心我恨不恨长宁。”
念念顿住,她满心都是年少的他被戳破身世的情形,对于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,连假装惊讶都忘了。
犹豫过后,决定实话实说:“娘娘对你的关切非同一般,细心些总能留意到的。”
母亲对儿子的爱,根本藏匿不住,念念尚能发觉,遑论与皇后同榻而眠几十载的文帝。
这些年,她承受的痛苦胜过他与长宁百倍。
厉云征的目光沉沉落进黑暗之中,思绪复杂。
念念从怀抱中挣脱,转过身,在厉云征紧紧蹙起的眉间落下一枚轻柔的吻。再抬头,凝望他的眼神清澈,如夜空中最温柔静谧的月光,努力照亮厉云征心底的阴霾。
“战场上生死无常,是谁的儿子对我来说无甚影响……”
厉云征不擅长抒情,想说的话颠来倒去不知怎么出口。他注视着眼前如玉一般美好纯净的人,浅浅地弯起一抹笑。
“总之,现在很好。”
……
厉云征并不久待,回军营前先送念念到住处,月光下,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,交错在一处。
快到门前,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,声音在寂静中相撞。
“同鲁姑娘一起回京等我。”
“我想去营中陪你。”
“我去给帮薛神医当药童,照顾伤兵,保证不添乱!”这次是念念抢先开口。
“不行。”厉云征语气坚决,“我军不日将与乌达开战,并非闹着玩儿的。”
“正因如此,我才要请命随军!”念念同样坚定地回复道。
“不行。”
“大哥哥。”硬的不行就软的,念念抓着厉云征的手臂轻轻摇晃,声音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,“你就让我去吧,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,也保护好自己。”
“没商量。”厉云征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冷峻。
“我陪在你身边,你才更加安心,不是吗?”她的声音轻柔,如同夜风中的叹息。
“战场无情,你回京城我才更安心。”
厉云征油盐不进,念念气得双手叉腰,怄气地别过头,道:“你不让我随军,我就回京继续当厉家二少夫人,你的弟妹!”
说到弟妹时语气格外重。
厉云征微微抿唇,平淡回了声:“好啊,厉少夫人。”
念念被堵得脸红脖子粗,恨恨地跺了厉云征一脚,嚷道:“将军慢走不送!”
转身往屋里走。
鲁思莹闻声出来看到的便是如此场景,念念气急败坏的模样不稀奇,稀奇的是她在厉将军脸上看到了来不及收回的笑容。
念念兀自回了屋子,鲁思莹和厉云征浅谈几句也跟进去了。
月光下的影子只剩一人一影,往城外去。
***
又过了两日,念念出现在军营门口。
营门守卫见她来,欣喜过后面露难色,念念曾出入军营多次,对他们来说不算生人,但先前都有将军授意,这次并没听说上头有话放下来。
念念看懂他们的为难,道:“我并不进去,只有事找薛神医,劳烦二位将军帮我递个话。”
“小先生稍等。”守卫闻言松口气,对视后,其中一位转身回营中叫人。
不多时,薛神医从医帐出来。
念念并不避开旁人,略一见礼,道“我三日后回京,此番来同您告别,再讨些去疤的灵药。”
她的道别来得突然,薛神医险些没反应过来,“怎得如此仓促?”
“没什么。”念念随口敷衍着,眼睛不断往营中瞧。
薛神医看到她的小动作,无奈笑笑,“药在帐中,你同老夫进去拿。”
“不方便,我在此处等您。”
……
有了念念军营门口道别讨药的一遭,到鲁思莹离开平凉的日子,连石风都闻讯赶来了。
厉云征却没露面。
鲁思莹把最后的行李装上骆驼,再次扭头同念念确认:“当真不跟我回去?边境没几日太平了。”
念念捋着骆驼皮毛,黯然道:“正如此,我才不能撇下这里。”
鲁思莹知她心意已决,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,“你照顾好自己,有任何事尽管托人给我传信。”
石风瞪圆了眼睛,问道:“小先生不回去啊?薛神医明明说你今天回京的。”
鲁思莹白了他一眼,“石头脑袋。”
“难怪将军都不来送……”
“石头脑袋,你还欠我一场比武呢!”鲁思莹拿剑柄猛地戳一下石风的肩膀,打断他后知后觉的感慨。
石风注意力成功被移开,颇为作难地挠挠头:“今日不成,我只有一炷香工夫偷闲。”
鲁思莹当然不会现在跟他打一架,不过听他的话倒是来了兴致,微眯着眼睛,调侃道:“忙里偷闲,来给厉将军当侦查打探情况?”
“呸!才不是,我是专程来送——”石风的话卡了一半,憋得面色微红,憨笑两声接上:“送你们。”
鲁思莹拖长尾音“哦”了一声,“念念不走,我便当石将军是专程来送我的。”
石风脸上的红涨得更深,无措地不知说什么好。
鲁思莹嘴角上扬,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,笑得明媚而张扬,阳光洒满了整个脸庞。
“好意我领了,比武算你欠我的,留好命回京城,咱们再比过。”
念念:厉家二少夫人。
将军:厉少夫人。
-
念念:他果然不来送我!
将军:那可说不好哦~将军夫人。
作者有话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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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陈年往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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