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,黄鹂飞远,落了对鸳鸯在枝上。薛云遥身披大氅,坐于窗边摇椅,欣赏屋外春光,安之若素,美得宛若一幅画。
但画中之人既不能浓墨重彩渲染,亦不能寥寥几笔勾勒。
“小姐,今日真是稀奇,竟见到了鸳鸯,定是好兆头。”如月端着药,艰难地迈腿往里走,昨日伤得太重,尚未痊愈,只是心里太担忧小姐,便主动来送药且陪陪小姐。
薛云遥仰目,凝视那对鸳鸯,脸上神色未有任何变化,虽说心里掀起海浪,却只是悠悠开口应了声:“确实。”
放下碗勺,见到小姐手上的伤痕,如月心疼极了,颤声问:“小姐手还疼吗?”
薛云遥一愣,转睫间,又轻笑摇了摇头。
如月放下药碗,想要给小姐喂药,却因背后传来一阵剧痛,双手一抖,竟将汤勺落于地上。
她慌了神,额间冒出冷汗,心里生出恐惧,连忙跪在地上,低头连声道歉:“小姐,如月不是故意的。”
薛云遥却拿出手帕,轻轻为如月擦拭额间汗滴,语气柔和:“没关系,再拿一个便是了。”
此话听得心里暖极,如月感动地抬起头都顾不得自己背后的疼痛了,捡起地上的汤勺,转身想要跑去再寻一个。
“等一下。”薛云遥喊住如月,羞怯怯地偏过头去,“你回来之前,帮我打听下,明日罗二公子何时到……”
如月自然是领悟了小姐此话何意,赶忙答应下来出了屋。
……
门一关,那张为如月擦过汗的帕子混着其他残渣被丢弃在渣斗里。
薛云遥神情与方才截然不同,目光仍落在那对鸳鸯上。但这一次,或许是感受到那锐利眼神里的恨,它们竟齐齐离开枝桠飞走了。
她心里的恨却未因为鸳鸯飞远而消散,回忆翻涌,攻心而来,宛若绞痛。
刹那间,心火灼烧,为了保持清醒,她只好为自己换上定心香,这才勉强克制住心里怒意。
见一旁定心香已然不多,薛云遥揉了揉眉心,看来需加快些了。
坐回摇椅,她伸出手,看着辉光下自己手上的伤痕,回想起昨日自己故意摔倒划伤之事,勾唇一笑。
昨日父亲若真要演疼爱女儿的戏码,怎会忘了问一下女儿手上的伤疼不疼?
罢了,薛云遥轻叹一声,想要的,自然是要自己争过来的。
须臾后,春光透过窗纸爬了进来,落了些在少女手掌上,右掌心痣愈发清新。
她眯了眯双眸,长睫垂了下来,覆盖一片阴影。不知为何,心里总觉得这痣并不是生来就有的,那究竟是何时长出的……
“小姐,我回来了。”如月立在门口,等待主子的回应。
薛云遥缓缓放下双臂,停住思索,低声应了一句:“进来吧。”
如月拿着汤勺轻轻推开门,但昨日的伤到底还是太重了,因而关门走路还是有些费劲。即便如此,只要小姐一开口,她便愿意继续伺候小姐。
看着小姐温柔关怀的神情,如月已心满意足了。况且今日屋里应是换了香,四周香气熏陶,她竟感觉小姐好似恢复了些精神。若真如此,如月便更欢喜了。
但少女亲和的笑容里,藏得是嗤笑如月的心思单纯,顺便还不由得感慨了如月身子骨还算硬朗,确实可以留下来,指不定之后有用。
此前府里的下人要么太胆怯要么软弱,只是小小戏弄一下就吓跑了。
现下,如月视小姐为恩人救赎,全然不知小姐视如月为工具利器。
“小姐,我都打听到了。”如月一如往常给薛云遥喂汤药,自己的嘴巴也未曾歇息,“听闻罗公子明日应会在辰时赴宴。”
薛云遥颔首,心想如月在打听事情方面还是有些本领。
如月见小姐未言,便将自己这几日打听来的尽数托盘而出:“小姐,据说崔小侯爷两年前出门求师,如今学成归来,听闻宁昌侯崔府借乔迁之事宴请众人,实际上是在庆祝崔小侯爷回京。”
听如月说了一通,薛云遥细眉微蹙,心里生出淡淡波澜,偏过头,轻抬双眸,“崔小侯爷?”
如月一怔,不知小姐会有如此反应,只是愣愣点头,“就是崔家长子,据说此人温和有礼,逸群之才……”
“他叫什么名字?”薛云遥打断了如月的话,一向虚弱无力的语气里竟夹杂了些急躁。
如月埋着头,看不清小姐神情,只是头一次听闻小姐如此语气,错愕片刻后连忙支吾回答道:“崔……崔映夜。”
薛云遥闻其名恍惚良久,忽而屋外群鸟叽喳,一阵春风顺着没关紧的门缝溜了进来,拂动了她的碎发,也吹得屋内香气散了些许。
如月慌慌张张放下碗勺,转身跑去合上门,故而未注意到背后少女神色的变化。
关好门,无风入门,薛云遥神色才稍稍柔和下来。她闭目扶额,说不上来方才的感受,总觉心里压了块一巨石,难以击碎。
“都是如月不好,未将门关紧,小姐责罚我吧。”如月跪下身去,颤颤巍巍地埋下头。
“无碍……”
“小姐责罚我吧,这样我心里才过意的去。”
薛云遥似是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“嗯”,而后思索片刻,勉为其难般开口:“那便扣你些月例吧。”
如月连忙回答道:“好,只要小姐无碍便好。”她本就孑然一身,若只是扣些月例对她来说也无关痛痒。
因此,她愈发觉得小姐实在心善,不喜责罚,真不知之前要走的下人为何会惧怕小姐。
喂完药后,薛云遥便让如月先出去了。虽说如月千般万般想要留下来,但转念一想,确实不能影响小姐休息,只好推开门走了出去。
这一次,如月在门口守得极其认真。
……
而她的小姐,再次走到那开不出花的瓷盘前,凝望一片废土,倏地,弯眉浅笑,罗家的万贯家财,应是近在咫尺了。
自从听闻罗二公子罗长青命不久矣,她便开始了自己的算计。
罗家主母沈芊是商户之女,娘家家产无数,光是铺子田产每年的收成就足以养活一家人。沈芊为人爽朗,昔日曾高调扬言若其儿迎新妇进门,便能享余生富贵。
至于罗家家主罗玉成,虽说没有沈芊那么吸引薛云遥,但是听闻也是状元郎,如今官职在身,前途无量。
前些日子,薛云遥总是不经意地让府里的人知晓她对罗长青的爱慕之意,就等着罗玉成来府里找薛恒时,能听到一些闲言碎语。
而后,薛云遥便让采买药物的下人常去东街巷子里的铺子买,因为她知道,这是沈芊娘家的产业。一来一往,人言籍籍,薛云瑶心悦罗长青一事自然而然就广为流传了。
虽说薛云瑶只见过罗长青此人一面,其容貌并未留下多大印象,更谈不上什么真心喜欢,但她看重的仅仅是罗家家产罢了,故而只要能让罗家家主相中自己为新妇便可。
曾闻罗大公子罗长宁立誓不愿婚配,而罗二公子罗长青身患重病,几番被退亲,虽说那些小姐退亲理由婉转,但无一不嫌他命短,沈芊怒极,索性不再提亲。
而刚好此时,薛云遥主动表现了对罗长青的爱慕之意。众人皆知薛大人独女也是多病孱弱之人,如此一来,二人成亲确实合适。
想到这,薛云遥笑得眯起了双眼,喜上眉梢。虽说在府里父亲会给她银子,偶尔她也会克扣下人的月例,但她先前花费一大笔养了些“小宠物”,如今再拿出大笔银子买定心香到底是不够的。
薛云遥偏头,斜睨了一旁无多的定心香,嘴角落了下来,难免心里生出烦躁。她确实是用石粉抹脸涂唇来装病,但不知几时开始,她发觉自己忆起往事时总会怒火攻心,宛如绞痛,唯有定心香才让她能稍稍好转些许。
现有的定心香是她几年前偶然得到,但卖主只道日后再要便需千金就离开了,后来任凭薛云遥寻了多久都找不到卖主。
既如此,那便先攒下钱来吧,日后等寻到才有银子能买。薛云遥算着定心香用的日子,最快的法子只能是嫁给罗长青,尽快掌管罗家的财产。
薛云瑶望向一旁的玉佩,已不知在此放置了多少岁月。她走近细细揣摩感受,虽说每每看见玉佩时会莫名将其与罗长青联系在一起,但是心底隐隐感觉此物并非属于罗长青,而是另有其人。
至于究竟玉佩之主为何人,她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,就如手掌心的痣一样。
罢了,这些都不重要了。无论是何人,便已成过往,现下她要面对的是明日宴席。她既要让罗长青能注意到她,又要维持自己的病弱之态,确实不是件易事。
但此次宴会机不可失,若能尽早嫁进罗府便是更好,因此她需得要好好准备一番。
薛云遥漫步走到屋里祈福的神像前,眼里含笑,低声道:“明日,势在必得。”
身后传来响动,薛云遥转过头,竟看到一向放置好的玉佩落于地上,虽无裂痕,但她眉头微蹙,总觉不是何好兆头。
门口的如月听到有稍稍大些的动静,赶忙敲门焦急大喊:“小姐可是出何事了?”
薛云遥回过神,不紧不慢地俯身将玉佩拾起,归于原位,淡淡道了一句:“无碍。”
事在人为,更何况,她不信天命。
薛云遥躺回摇椅上,恢复之前病弱的模样,唤了一声“如月”,吩咐不少事情,让其细心准备。
见如月走后,她望向窗外,思绪万千。
且看着吧,只要未到最后一刻,薛云遥都要为自己争一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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