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不是薛大人的马车吗?今日竟当真来了。”
“先前不是拒绝了吗?”
崔府守门的小厮们低声议论纷纷,此前听闻薛恒一向精明,为避免牵扯是非,素来不喜赴宴,今日竟应了崔府的设宴邀请,真是稀奇。
“快别说了,赶紧去接人吧。”
小厮们守在马车下,毕恭毕敬地俯身迎接薛恒,本以为薛恒一人到来,未曾想到马车上竟还有一人。
只见那人伸出纤纤玉手,缓缓掀开帘子,只露出那双勾人明眸便已然小厮们目不转睛了。应是车外有寒风吹过,她便裹紧了云锦风毛披肩,领尖细软贴着双颊,勾勒出娇嫩的小脸。
忽而,天边云舒,放下春光万里,不偏不倚落在正被扶着下马车的少女身上,这一幕,活像神女降世。
下马走近细看,她今日略施粉黛,身着清荷碧波裙,素净清丽,发簪寥寥,好似不染凡尘的美人。只是这美人看着虚弱,步子走得缓慢,身侧还需得有人搀扶。
但越是这般模样,越是惹人怜爱。一朵花往往是将要凋零之时,才会令人为其驻足,小心守护,最后得以回归土壤,再得新生。
若是开得太盛,自然是会被人折走,到头来,落得个被人践踏遗忘的结局。
薛云遥抬手轻咳,细眉微蹙,便让小厮们不由得为之心疼,想来这便是传闻里病弱的薛府千金了,难怪常有人提起她时连声叹息感慨,如此美人却身患重病,实在可惜!
小厮们出神良久,若非感受薛大人的寒气森然,他们的视线便是难以从少女身上移开了。
“薛大人里面请,里面请。”小厮连忙接过拜帖与贺礼,埋头俯身恭敬地领着他们往崔府里面走。
薛云遥跟在薛恒身后,步子迈得极小,看似腼腆内敛,实则是在用目光扫视崔府四周。这是间新宅子,各处皆是清洗打扫过的模样,光看这前院,虽说不上气派十足,但能感受到书香墨气,典雅精致。
忽而,她脚步一顿,目光落在西侧的墙边。虽离了有些距离,但她依稀看到一间上了锁的小木门,只是此处较为偏僻,且被尚未修剪好的大树杂草遮挡,并未有多少人能注意得到。
“小姐,老爷还在前面等……“搀扶在侧的如月见其顿步,出声提醒道。
可是话还没说完,不远处便响起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,“云遥姐姐。”
薛云遥循声转过头,见一女子身穿月白绣花长裙,头梳流苏垂髻,粉面含春,娇小可爱,声音软绵绵:“你可还记得我?”
那女子说完此话,便不好意思般垂下头,双手攥紧了衣袖,像是极其紧张又万分期待的模样。
半晌后,见薛云遥迟迟未言,她眸光里闪过一丝失望,勉强挤出笑容抬头道:“我是南雪,幼时我们见过面的。”
闻其名,薛云遥才对面前之人有了些印象,此人应是崔家女,崔南雪。
她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关于此人的点滴回忆,仿佛在前些年确实是见过面的,但具体细节真是记不起来了。
她微微扶额,这些年记性是愈发不好了。
薛云遥张开口,正打算回应,却猛地心尖一颤,呼吸急促起来。她慌张偏过头,看见了一侧的男子。
那男子身穿石青色暗纹圆领袍,金冠束发,身姿挺拔,宛若青松,浑身上下都透着世家公子的贵气。但细看其眉宇间又有几分柔和,天生含情眼如皎皎明月,撩人心怀。
他此刻正弯起眉眼望向薛云遥,视线交错那一刻,她愣在原地良久。
恰好春风袭来,远处的风铃唱起歌来,此刻,他就这么立在她面前,衣袂翩翩,温润如玉。风拂动了薛云瑶额间碎发,恍惚间,好似故人归。
不顾身旁人来人往,薛云遥竟失了心智,唤了男子一声“崔映夜”。她近乎脱口而出,全然顺心而为。
面前之人未有何反应,眼里仍然含有淡淡笑意,语气温和有礼,“没想到薛小姐还记得我。”
薛云遥心里生出欣喜,原来此人就是崔映夜,正在酝酿自己的话语时,不曾想,那温润少年却迈开修长双腿,向她靠近。
第一步,群鸟鸣啼。
她快要听不清周遭的喧闹声了。
第二步,树枝摇曳。
她快要看不清崔映夜以外的任何人了。
……
最后一步,积云遮日。
崔映夜迎着她的目光,俯身凑近她的耳旁,低声道:“任何人都可以忘记南雪,但是你不行。”
“薛云遥,你没资格再来见南雪。”
此话说得极轻,只他们二人能听清。
但崔映夜说这话时,一字一顿,几乎是咬牙切齿。字字里都夹杂恨意与不满,落在薛云遥身上,如利刃。
薛云遥错愕地偏过头,对上那双常年带笑意的含情眼,明明眼角上翘,是那么温柔的模样,说出来的话却如此让人寒心。
风停了。
她从思绪里抽身,感受到了阵阵刺骨寒意,也看出了温润少年含情脉脉的双眼里藏得竟全是狠戾与无情。
还有,对她的厌恶。
旋即,薛云遥眸光一冷,彻底清醒过来,大抵是这些日子没休息好,竟生出些古怪的心思。
她心里存疑,不知对面恶意为何如此大。只是此处人太多,也不好问清楚,之后再寻机会。
“我得了病,记性不大好了,小侯爷若有何事改日再好好说吧。”薛云遥轻咳几声,语气虚弱回应道。
她抬眼,实在是不能再与其纠缠了,观天色,应是快到辰时了。匆匆行礼道别,吩咐如月先去知会薛恒一声,只说自己想要去后院透透气。
按照昨日的计划,因沈芊性格豪爽,素来不喜走正门与其他官眷虚伪地寒暄客套。
于是,崔府每每设宴,便会单独开一南门,特地去迎罗家的马车。今日就算换了宅子,但规矩总该是不变的。
薛云遥需赶去南门“偶遇”罗长青,耍些小心思,若是讨得沈芊欢心,罗玉成的意见也不那么重要了。
怎料她一偏头,在崔映夜的身后,看到了迎面而来的罗家一行人。
光是看那文弱纤瘦小公子与飒爽烈性大夫人,薛云遥也能猜想到是罗长青与沈芊了。
今日为何走了正门!
若他们早就来了,岂不是看到了她与崔映夜在此交谈?
薛云遥有些惊愕地愣在原地,余光里是崔映夜如得逞般的笑容。
少年埋下头整理衣袖,虽看不清他的神情,他温和的话语却清晰地传入了薛云遥的耳里。
“薛大人赴宴给崔府送礼,我也送薛小姐一份礼物。我祝薛小姐美梦……”
他顿了顿,抬起头来,笑如清风朗月,心如野兽狠辣。
“落空。”
说完此话,崔映夜便领着崔南雪往前方宴席走了。步伐坚定,未曾停留片刻。
薛云遥望着他们的背影,特别是见到崔映夜还在温良恭顺般向别人行礼时,心里的恨意悄无声息长了出来。
她稍稍压了压情绪,此处未有定心香,自然是要克制一下的,只是那股感受涌上来时,心底实在难受。
就在她撑着一旁桌椅喘着粗气,缓解情绪时,有一人不知在何时到了她的身旁,轻声发问:“你还好吗?”
声音虚弱无力,薛云遥能感受到其气息紊乱,是真正的病重之人。
她抬眼,果真是罗长青。虽说曾经只是匆匆见了一面,但她还是对此人有些印象的。
他面目清秀,只是脸色惨白,毫无一丝血色。明明入了春天气回暖,而他却依然身着冬日棉袍,时不时还会冷得发颤,唇色发紫。况且这棉袍在他身上显得极其宽大,只因他身子太过单薄。
“又见面了……”
他声音极小,薛云遥还在因心里难受而眩晕,未听得太清他方才所言。
忽而,“玉林,回来!”沈芊的声音穿过整个院落,砸在罗长青身上。
瘦弱少年被这一声惊得急咳,咳声越来越急,整个身子都在颤抖。下人们纷纷围了上来,连一旁的薛云遥都有些不知所措。
可千万别就这么走了,毕竟她还没嫁进罗府。
沈芊匆匆赶来,让罗家的人把二公子扶去一侧,遣散了旁的下人后,目光落在了薛云遥身上。
“薛小姐,我这人一向心直口快,一会说的话你莫要介意。”沈芊酝酿片刻后,还是决心全都告知薛云遥。
见薛云遥颔首,沈芊有些迥然地搓搓双手,又接着说:“薛小姐,玉林心思单纯,若你早已心有所属,我只当此前尽是谣传。”
薛云遥微微蹙眉,眼里又闪着泪光,企图让沈芊感受到自己的心意,“云遥心里只有罗二公子一人,方才都只是误会。”
“那我便直说了吧。”沈芊长叹一口气,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喝药的罗长青,回过头时,偏过薛云遥的目光,“玉林已经定亲了,下月便会举行婚事。”
薛云遥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,怎会完全未听说此事,半晌后才颤声问:“何时?”
“昨日。是我此前做生意遇见的一个小姑娘,自幼无亲,与玉林关系不错。如若成亲,倒也算是给了姑娘一个家。”
沈芊哪怕说完这些话,也一直未曾正视薛云遥,最后只是留下一句“这也是玉林的意思”,便告辞离开了。
……
另一旁,眼看着沈芊携罗家人走后,如月才从后面缩手缩脚地探出来,快步走到小姐跟前,虽说不该听这些……
但沈夫人嗓门实在有些大,哪怕听得出在努力压低声音,但是不该听到的还是传到耳里了。
她小心翼翼地扶起薛云遥,嘴巴张开却又合了回去,支支吾吾半晌都不知道说些什么。
京城里早就薛小姐爱慕罗二公子之事早就传开了,如此一来,岂不是扫了小姐的颜面。
……
而她担心的薛云遥压根不在乎什么颜面。
丢了钱袋才是大事。
薛云遥心里谈不上什么难受,更多的是愤怒。眼瞅着钱袋子快要从自己面前消失,薛云遥气得抓心挠肝。但冷静下来后,她还是不肯轻易放弃这次机会。
悄然,她埋头勾唇浅笑,脑海里闪过一丝念头,总归是还有法子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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