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同乐看向弟弟:“同书,你多日没有回家,娘有点担心,让我来看看。”
温同书起不了身,还是坐着,可脸上已写满了愧疚:“我、我没事,是……”
乖小孩连撒谎也不会,司空靖看着好笑,便帮了他一把:“温姑娘,最近家父给同书布置了些要读的书,同书想多些时间用功,所以没有回去。也怪我,本该派人去说一声的,让姑娘和伯母担心了。”
亲姐姐的担忧没那么容易消除,温同乐仍是看着温同书,并不十分相信这个说法。
温同书不想让姐姐和母亲知道自己挨了打,赶紧附和:“是、是这样的!”
温同乐瞧他面色无虞,心里也清楚他在刻意遮掩,便假装被他蒙混过去了,转向司空靖道:“公子,同书生性愚钝,有负府尹大人和公子所望,若同书有什么做得不好的,还望府尹和公子多多见谅!”
“姑娘过谦了,同书聪明也懂事,家父很喜欢他,在府上诸事安好,姑娘不必担心。”
温同乐取下小臂上的提篮,道:“这是家母亲手做的米糕,虽然不及府上吃**致,但也是一点心意,公子留下吧。”
司空靖早知道温家困苦,生活艰难,怎敢收温同乐的东西?当即推辞不迭:“伯母有心了,但我不能收,家父若是知道我收伯母和姑娘的礼,必要教训我了。”
温同乐小时候也是读过诗书的,虽然后来父亲去世生活困苦,但始终不曾丢了闺秀的礼数,听司空靖这般说,还是坚持:“这米糕本不是贵重之物,若我原样带回,母亲也必然责备我,还望公子周全。”
司空靖想了想:“姑娘,不如这样,你留下一半,我们尝尝鲜便是,剩下的你仍带回去。”见温同乐没有立刻拒绝,司空靖忙唤载形进来,用紫红的木食盒装了米糕,又寒暄几句,才遣人送温同乐出去。
李良领着温同乐原路返回,温同乐走到府门前,又给了他些许米糕。若没有李良进去禀告,她未必进得去这高门大户的宅邸,更不用说见到温同书了。
李良一再推辞,只说那些都是自己该做的,可也扛不住温同乐三番五次递过来,最后还是收了些。
千花飘落,万树竞绿,龙山府悄无声息地入了夏,城外东湖的莲叶一夜之间就遮天蔽日,又一眨眼的工夫,星星点点的荷花苞又冒了出来,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出格外的娇艳来,引得全城的人都去围观。
司空靖出去一趟,汗流浃背地回来,洗了脸,换了干净衣裳,风似的跑进书房来:“还读呢?叫你看荷花去你也不去,赶明儿让厨房做荷花酥给你吃,也不知何时能摘甜瓜,龙山府热得太早了,要是在京里,现在荷叶都没绿呢!载形,有没有凉水湃过的果子?给我拿点来!”
温同书垂头丧气的,对他说的那些提不起半点兴趣,只懒懒地翻了一页书:“师兄,府君让我下午去见他了。”
穿堂风“呼”地吹过,吹动院子里的绿竹,竹叶“簌簌”作响,如同温同书早已乱了节奏的心跳。
载形捧着一盘硕大的杨梅进来,深紫泛黑,还缀着几片小小的绿叶,十分新鲜。这是今晨摘了之后一直镇在井水里的,是府尹特地吩咐给两个孩子准备的。
司空靖捻了一颗浑圆的杨梅放进嘴里,清甜汁水爆出,非常开胃。
“去就去呗,反正《珠玉集》你也读了不少了,我爹第一回不会太严厉的。”
养伤这段时间,温同书过得可谓十分滋润,每日吃的是厨房精心做的菜肴,喝的是司空公子亲手煮的茶,最重要的事是读《珠玉集》,累了就在院子里赏花听雨,风雅得很。可是,他的心似乎一直没有真正平静下来。
《珠玉集》里的文章,到底不是他愿意看的,哪怕读到第六卷了,他记住的也只有第一卷第一篇《春雨赋》。
这些时文写得太漂亮了,漂亮得一眼望去,尽是光耀夺目,却不知道那些话底下想说什么。
但温同书就要去见府尹了,那个传说中十七岁就靠写时文中了状元的人,听说至今还没有人写出比他更好的时文。
“听到我说话没有?想什么呢?”司空靖不满地瞪他了两眼,见他呆呆地望过来,挑了盘子里最大的一颗杨梅喂给他。
温同书含住浑圆的杨梅,吃不出酸甜来。
用过午饭,温同书特地换了身衣裳,万分纠结地往前院去了。前院是府尹平日办公待客的地方,比西院端整肃穆多了,几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,门窗迎着午后的阳光,连空气中浮动的灰尘都看得清。温同书站在前院门前,没有看到楹联,抬头只见一块匾额,上书“力行近仁”四字。
府尹大人写得一手好文章,也是个好官。温同书如此想着,心中却更加沉重了些。
小厮已进去禀告,不多时又折返出来,温声细语地请温同书进去。温同书虽受了礼遇,却不敢端公子郎君的架子,只恭谨地道谢,抬脚迈入院子。
府尹正在正中的屋子里练字,见小孩慢慢走来,不自觉绽出一个笑容,将手中狼毫搁在笔架上,不声不响地看他走进来,端端正正地跪下行礼。
温同书从头到尾没见过这位府尹大人几次,第一次正式来见,十分害怕,担心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,一路战战兢兢,进了屋便掀起衣袍跪下,叩头行礼:“学生温同书,拜见府尹大人。”
就连袍子的前摆折进去一角,他都觉得败坏了府尹大人对他的印象。
府尹笑了一声,抬手道:“起来吧,以后不用行这么大的礼。”
温同书头仍磕在地上,礼数周全地道谢,才缓缓起身,头还是垂着。
府尹自然看出他紧张,想着转移他的注意力,便问:“听说靖儿费了好些功夫,才哄得你唤他一声师兄?”
怎料温同书脸色一变,“扑通”一声再次跪倒在地,手忙脚乱地解释:“不是,大人,我、学生,只是,郎君同我只是,只是玩笑……”
他何德何能当司空靖的师弟?在西院叫两声也就罢了,怎么连府尹也知道了呢?他怎么高攀得起?
府尹被他吓了一跳,忙绕出来伸手扶他:“你莫慌,我只是随便问问,你与靖儿的事,我不会插手,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。”想了想,还是喂了他一颗定心丸,“只是,你在我门下受教,唤他一声师兄也是应该的。”
温同书的左手臂被府尹抓着,他能感觉到那只手的安稳力度,可是衣袍下的双腿还是抖个不停:“是。”
府尹缓缓放开他,尽量温和地问:“今日唤你来,是想问问你这几个月读书读得如何了?我给你的《珠玉集》读了不曾?”
果然,温同书抬眼,偷偷看了府尹一下,又立刻低了下去,磕磕巴巴道:“读、读了。”
“读到哪儿了?”
“卷……卷一……”
“卷一?”府尹不由得轻皱眉头,《珠玉集》是现下最流行的时文集子,但凡是个想考科举的,没有不把四十卷《珠玉集》读得滚瓜烂熟的,怎么这小孩几个月过去才读到卷一?
温同书不敢回答,只是将小脑袋压得更低了。
府尹不想吓着他,又问:“那你最近读了别的书?”
温同书心一颤,扇动着他长长的睫毛,小声回答:“读了《太史公书》。”
《太史公书》能读下来,也不是不爱读书的人。府尹仍然相信自己的眼光,继续问:“《太史公书》中有一句士为知己者死,你可读到了?”
“是,”温同书慢慢抬起了头,眼睛里落着光,“在《刺客列传》里,写刺客豫让时候写的。”
“记得清楚,不如便以这句话作一片文章给我吧,我还没见过你写文章,你在学堂里写的那些也好,但到底不是时文,将来要考科举,还是得踏踏实实写时文。”
温同书眼里的光再次消失了,还是绕回时文了。
但其实他也并没有什么选择吧。
“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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