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回来了?怎么拉着张脸?”司空靖坐在池边,拿了碗鱼食喂鱼玩,见温同书耷拉着脑袋,一时间也顾不上鱼,“我爹打你了?”
温同书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来,轻轻摇头。
“那是把你怎么了?骂你了?”
温同书还是摇头:“府君让我写文章。”
多大点事啊?!司空靖忍不住瞪了他一眼,接着喂鱼去了:“写呗,我爹老说你文章写得好,现在让你写文章,你不是该高兴吗?”
从前在学堂,一说做文章,温同书就是最高兴的,这是他擅长的事,可是那时候他还可以写古文,句子长短是不必管的,话说清楚了就可以的,但是要做时文……
温同书想起《珠玉集》里那些对仗的华丽句子,不禁长长叹息了一声,随着夕阳一起拉长了温暖的影子。
司空靖好笑,问:“让你写什么?”
“士为知己者死。”
司空靖眉头一皱,颇为意外:“头回让你写文章,怎么出这样刁钻的题目?”
温同书不敢告诉师兄这段时间他都在偷偷看《太史公书》,只是摇摇头,表示自己不知道府君的用意。
“罢了,让你写你就写吧,这题目也难不住你,你要回家了是不是?厨房刚刚送了食盒来,今天给你做了狮子头和清蒸鱼,你看看够不够?不够再让厨房做两个菜来。”
“够了够了!”温同书忙道,生怕他真的吩咐人去多做两个菜。
说话间,载形已提着漆红的双层食盒出来,妥帖地交给温同书。司空靖瞧了一眼,道:“去吧,叫李良陪你回去,知道没有?”
温同书点点头,道:“知道了,谢谢师兄。”
巷口两棵歪脖子柳树越发茂盛了,柳条绿油油的在傍晚的风中飘荡着,落下细碎的光影。温同书在李良的陪同下回到家门口,道过谢,又请李良进屋去喝碗水歇一歇,李良却只道这都是自己该做的,更何况屋内有女眷,他该谨慎些。
李良不是第一次送温同书回家了,每一次都是这样的邀请与推辞,温同书不再勉强,再次谢过他,便进屋了。
一入夏,日子就长了起来。温家还是一如既往地简陋,但这会开了窗,照进些夕阳光来,倒不像之前那般阴暗,也有了些普通人家的温馨气息。
温同书大大改善了家中的伙食,但温母对此始终不敢放心,总是劝温同书不要带东西回来:“说到底,你去府尹那里读书,已是高攀,怎么还能拿东西回来呢?我们与他们,不是一样的人,娘怕你欠了太多,将来还不上。”
温同书闷闷的,心想我要是不带回来,这个屁股才真的还不上呢!可是他又不能说,只得敷衍:“娘,我同师、我同郎君说过了,他说我不带回来,他们也是浪费了,府上的其他人,也是一样分有东西的。”
温同乐之前去那一次,便知弟弟在那府上绝不是给郎君当伴读或是跟着读书那么简单,此时笑笑,给母亲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,道:“娘,您就放心吃吧,等同书过几年考中了状元,什么还不起?”
温同书心虚地偷瞄姐姐一眼,不敢说话。
温母叹声气:“希望同书将来真的能考中吧,这样你们爹在地底下也能安心了。”
虽然只是偶尔带些吃食回来,但温家的境况已比从前好了很多,温母可以少做些针线活,夜幕低垂时,温同乐也会照顾着要读书和做文章的弟弟,点上两支蜡烛了。
今夜月光甚好,温柔如水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,与桌上摇曳的烛火交相辉映。温同乐坐在一旁绣一件红色肚兜,穿针走线间,还瞧了一眼弟弟摊在桌上的白纸。
“怎么?做不出文章了?”
温同书知道姐姐是挑逗,放肆地露出些小儿情态,撅起嘴,道:“会写,但是,不太想写。”
温同乐一抬眼眸:“累了?不如今天先歇着吧,文章迟些再写,大约也不要紧。”
“府君没说什么时候给他,师兄应该不会问。”
温同乐不知怎么的笑了笑,边绣着肚兜上的虎须边问:“今天司空郎君也派人送你回来?”
“嗯,是李良大哥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姐姐怎么知道?”
“有一回他送你回来,我碰见了,你忘了?”
“哦,”温同书傻乎乎地挠头,还是决定不要想这么多,“我写文章了。”
温同乐看着弟弟垂头执笔的认真模样,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这么一篇文章,府尹大人可谓是给足了时间,十来天没有催温同书。温同书开始那两日好生纠结了一番,最后还是决定听从内心的声音,写了自己最擅长的古文,反正他没有正经学过时文,到时候府尹大人问起来,便说自己不会。
这十来日,最难熬的还是与司空靖相对的日子,温同书非常害怕师兄说要看他的文章,万一发现他写的不是时文,招来一顿打不说,肯定还会让他改成时文,他可不愿意。
不过司空靖也没问,只是带着他玩了两三回,好似全然把这件事忘了。
府尹派人来叫温同书那日,前一晚刚下过雨,空气中飘散着清新的花草香气,也没那么热,温同书与司空靖在书房里闹成一团,抱在一起又笑又叫,结果一听府君要他过去,笑容立刻没了。
司空靖心想,他爹平日不是挺和蔼可亲的吗?温同书怎么这样怕?想着,一巴掌拍在温同书的小圆屁股上:“我爹叫你,你去吧,你今夜不回去了,厨房冰着甜瓜给你呢!”
温同书平时经常这样被他打,就一下,也不疼,可每次都能羞红他的脸。这会也是,两片红云飞上温同书的脸颊,显得他更柔善可欺了。
温同书不太想去,又不敢不去,只得爬起来去取自己写好的文章,往前院去了。
西院到前院不过一盏茶的工夫,温同书却思绪飞扬,他手里拿的是古文,无论写得好不好,府君总要生气的,还会勒令他写时文,到时候他就不得不强迫自己去写那些并不喜欢的文章。况且,如今考科举,统统是写时文,他再不喜欢,又有什么办法?
他的喜欢与否,是最无足轻重的吧。
温同书凄然一笑,抬脚迈进前院。
此番见到府尹,与上次并无不同,虽然府尹说了不必行大礼,但温同书仍然跪下,只是没有一叩到底,直着腰板道:“学生温同书,见过府尹大人。”
府尹笑笑,抬手道:“起来吧。”
温同书依言起身,等待着最终的宣判。
“前些日子让你做的文章,可做了?”
温同书浑身一紧,道:“是,已做好了。”说着慢慢地上前两步,双手将卷子呈上。
府尹似乎对这孩子很是满意,始终微笑着,直到他将卷子在案几上铺开。
字写得工整秀丽,文章有头有尾,言之有物,小孩子确实是读书的料子。府尹手指在案几上扣了几下,朗声唤道:“胡伯!”
不过片刻,胡管家就出现在门外,躬身问:“府君有何吩咐?”
“替我去后院寻一柄戒尺来,要紫檀或者红木的,不要竹尺,若找不到,问夫人便可。”
“是。”胡管家应完这一声便退下了。
温同书听府尹慢条斯理地说着要什么材质的戒尺,屁股隐隐作痛,小手不自觉地就往身后摸去,有点害怕府尹下手也跟师兄一样狠。
可温同书却不知,他那些动作落在府尹眼里,尽是可爱可怜。府尹笑道:“你师兄自小淘气,我向来是替他备着些戒尺鞭子的,我来龙山府过于匆忙,收下你也是意外,还没有替你准备戒尺,便先用着你师兄的吧。”
这话,温同书都不知道怎么应了,只得硬着头皮道:“是。”
“以后做了文章,自己带着戒尺来找我,读书人,没有不挨打的,怕苦怕累,便学不好文章,你可明白?”
明白,可是,可是每次都要挨打,也……
原本温同书把文章交出去,心头一阵轻松,就好像等了许久的铡刀终于落下来了,结果府尹告诉他,这个铡刀还要提起来,以后你每次写文章都要落一次。
“你很怕挨打?”
“啊?”温同书正口干舌燥,懵懵懂懂地抬起头,猝不及防地对上府尹明亮的双眼,不知该说什么。
“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,你在学堂说你还要受罚,我走的时候,看见你在学堂廊下挨戒尺,那时我便知,你将来必是人中龙凤。”
“我……”温同书眨眨眼睛,有些惊讶府尹还记得他的话,感激之情如洪水奔腾,一下将什么时文古文都抛到了脑后,撩开袍子跪下,“学生谢府尹大人抬爱,学生、学生愿意学。”
府尹笑笑,道:“那便过来吧。”
嗯?过哪里?温同书盯着府尹看了好一会儿,确定府尹说的是到他身旁去,可这太不可思议了。
“不是说愿意学?那便过来,我教你。”
温同书心如擂鼓,看着府尹身旁空空的席子,有些失神。
我真的,可以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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