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西落,府中开始忙碌起晚上的事,厨房备饭,后院收衣,各处院子门廊准备添灯。西院里,载形端着一盘切成小块的金黄色甜瓜进来,道:“郎君,这是给小公子的甜瓜。”
司空靖看了一眼,有些奇怪:“怎么这么少?他爱吃这个,不是说给他留一个吗?”
载形把盘子放在案几上,道:“厨房说今日送来的甜瓜不好,只这个是甜的,便分了两半,一半给小公子,一半晚上送到府君那里。”
“知道了,还有什么事?”
载形似乎有些为难,被司空靖瞪了一眼才道:“是文公子,又送了帖子来,说是端午请您和小公子到城外看龙舟。”
“不去。”
“郎君,您回绝文公子好几次了,文公子到底是文尚书的孙子,您……”
“这么想去,你自己去!”
载形一抖,立刻满脸堆笑,不敢说了。司空靖恨恨地剜了他一眼,正要骂人,就看见温同书的身影出现在门外,磨磨蹭蹭的,不进来。
司空靖挥挥手,让载形出去了,冲门外小孩喊:“还不进来,想干什么?!”
温同书屁股疼,步子不敢迈太大,像个黄花闺女似的,一步一挪到了案几前,瞧见他素日喜欢的甜瓜,也没什么胃口。刚才载形和师兄说的话,他都听见了,那位文公子又来请人了。
他跪坐下来,轻声唤:“师兄。”
“还知道要叫师兄呢?怎么不先喊一声郎君气死我?”司空靖阴阳怪气道。
平日司空靖也这样逗人,温同书都会红着脸,再唤一声师兄,表示自己很乖,可是一想到那位文公子,温同书心里很沉重。
就算他如何唤司空靖为师兄,他们也还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师兄和文公子,才是一样的。
“师兄,文公子都来请你了,你还是……”
司空靖迅速冷脸:“还是什么?”
和司空靖相处了这么久,温同书早就学会了根据语气判断心情,可向来害怕师兄生气的他,今日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,竟抬头看着师兄,道:“你还是去吧。”
司空靖冷笑一声:“怎么?知道文公子也请了你,巴不得去攀高枝了?我们司空府满足不了你了?温同书,我实话告诉你,文兆荣那小子也没什么依仗,他爹在京城不过是从五品的小官,也就是在龙山府还有人把他当人物,你若是想去巴结他,自己去就成,莫要牵扯我!”
“师兄,我只是……”
“不要叫我师兄!”一声怒喝,司空靖猛然起身,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,“哐啷”几声,茶碗碎了一地,金黄色的甜瓜“咕噜”滚开,有一块滚到温同书身前,狼狈又委屈。
温同书眼睛一眨,眼泪淌了下来。
司空靖一肚子气,抬脚朝外走,走到房门,扭头丢下一个字。
“滚。”
夕阳全然落了,司空靖到后院去和父亲用饭,母亲今夜被请到其他府邸做客,应当不会这么早回来。饭桌上都是司空靖爱吃的菜,鱼汤、炙羊肉、豆腐圆子、鸡汁茄子、芙蓉蛋,还有一盘金黄色的甜瓜,跟被他踹翻的那盘一模一样。
司空靖心里堵得慌,食不知味,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,只一个劲盯着那盘甜瓜。
司空澹自然发现了儿子的异样,却不点破,轻描淡写问:“你派人送同书回去了?”
司空靖筷子一抖,也不夹菜了,含糊道:“嗯。”
“嗯?”
司空靖瞒不过父亲,只得道:“他今晚不回去,睡在西院。”
“也好,我听李良说,他住得远,若是晚了,也别让他折腾了,你好生照顾他。”
父亲越说,司空靖越心虚,最后只得端起一碗鱼汤掩饰:“知道了。”
府中各处都点上了烛火,唯有西院进门那屋还暗暗的。温同书从司空靖离开跪到天黑,屁股的痛麻感消退了不少,可膝盖却像有千百万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来,小腿也发麻得厉害,几乎失去知觉了。
其实司空靖并没有罚他跪,可是他知道自己惹师兄生气了,所以即使再难熬,再痛苦,也还是自虐一般在这里强撑。
甜瓜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鼻子里,教他禁不住落下泪来。那盘甜瓜,是师兄让厨房冰好了晚上给他吃的,但是现在都没了。
很饿,很痛,很害怕,温同书眼泪都快哭干了,嘴里连唾液都没有一点,只有风干的泪痕牵扯着脸上娇嫩的皮肤,提醒着他已经跪了许久许久。
西院里的小厮都知道郎君罚了脾气,也知道小公子跪在那里头,但谁也不敢进去收拾点灯,一怕郎君突然回来,他们遭受无妄之灾,二怕他们见到了小公子受罚的惨状,将来被郎君杀人灭口,因此只得假作不知,任由里头乱着,暗着。
温同书小手按上肚子,饿得有点难受,身体也摇晃起来,可他用手撑了一下地面,还是坚持着要跪,像是要这么跪到死似的。
司空靖用完晚饭,回到西院,就借着月光和院子里的灯光看见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,在昏暗中倔强又可怜。
司空靖还是很气,他一门心思放在温同书身上,结果温同书却劝他去和文兆荣交好,这叫他如何不气?
司空靖负手过去,心想再教训他一顿,若是他认错了便放他起来,但还是要打他一顿板子,否则难以消心头之恨!
可是,司空靖没有想到,他刚走到房门处,温同书便扭了头看过来。他那一肚子教训人的话,在看到温同书脸上闪光的泪痕时全都哑火了。
“师兄。”
淡淡的月光下,司空靖只听见温同书微弱的呼唤,紧接着,便看见他直直淌下的眼泪。
司空靖走过去,和他对视了一会,忽然不住震颤起来。
从他离开这屋子到现在,已经不止一个时辰了,温同书在这里跪了这么久,哭了这么久,等了这么久。
司空靖弯腰,将温同书横抱起来,大步往自己卧房走去。
卧房是早添上灯的,一进门,还没坐好,司空靖就看见他哭得红肿的双眼。司空靖记得,他们还在京城的时候,有一回闯了大祸,被他爹生生抽断了一根鞭子,他一直哭一直哭,哭得撕心裂肺,他娘安慰完,又嫌他丑,拿镜子来一照,他便不哭了。
他哭得难看,可是当时哭了老半天,眼睛也没有肿得这么厉害。
像大核桃一样,眼眶通红,就连眼睛里也是红血丝。司空靖用手碰了一下,滚烫。
司空靖不知怎么的,跟着红了眼眶。
温同书眼睛痛得哭不出来,只是看着他,嘶哑着嗓子又唤了一声:“师兄。”
司空靖紧紧抱他在怀中,悄悄落了两颗泪:“师兄在。”
“师兄。”
“师兄在,今天是师兄不好。”
“师兄。”
司空靖被他叫得心都乱了,只得生硬地转变话题:“是不是饿了?师兄叫人拿饭来给你。”
“师兄,”温同书眼睛像进了沙子一样,硌得难受,却还是汩汩冒着眼泪,“甜瓜,没有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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