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外骤雨渐渐停息,残月被厚重的乌云遮住,院外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,支摘窗旁一根红烛燃尽,赵颐的目光定在萧怜脸上。
诉不清是何种心绪,他沉息片刻,随后继续问:“是吗?”
她本就心悦三郎,想做他正头的娘子,无可厚非。
“我可不敢想。”她低低笑出声。
赵颐闻言抬头,眉宇缓缓蹙成一个不清晰的“川”字,半晌才感受到手腕处的压力,凝着眉,推开了她。
她心悦三郎,已到甘心一直为妾的程度了吗?
萧怜望了眼被拂开的手,抬手捋了一下碎发,道:“我敢想,你们赵家也不会允许。况且,做他的正妻,既要掌着中馈,又要管着后宅,整日劳神费力不讨好,何苦呢。”
他明知不可能,还要满目慈悲地问她,如此假惺惺,她看了生厌。
赵颐放下药碗,垂眸看向她,目光似解又似不解,怎么也看不透她的心思,“三郎是你夫君,你不该背着他行事。”
话说得委婉,可萧怜听懂了他的意思,这话是说——你不该背叛三郎。
她像听到什么笑话般,嗤笑出声,“他能有一妻一妾,享齐人之福。我却连个念想都不准有,二公子当真会说话。”
天底下男人的好事多着,既要正妻带来的地位和权势,又要妾室的美貌妖娆,再因缘邂逅几个花娘,便有诗家为之作诗,只道一句“风流多情尔”。
可女人呢,或因美貌被权贵强占,终生困于宅院之中,待有了子女,又不得不为了子女去谋略算计,比之哀哉。
萧怜出不去沙棠园,在园中寻一寻欢,并不过分。
赵颐对她的狂狷之态感到诧异,他避开这话,转而道:“将药喝了罢。”
他拿着药碗递到她面前。
茜纱帐半垂,萧怜双颊烧得火热,额上沁出细汗,与他说话几句,更加头晕眼花了。
她并不想把病折腾得更重,也不欲就喂药一事拧着,捧过药碗,黑黝黝的药汁微微晃动,腾起一缕苦涩的薄雾。她挺直身子,纤指搭在碗沿,撇开勺子,将药汁一饮而尽。
清苦的涩味旋即蔓延整个口腔,她刚皱起眉头,赵颐就递过个蜜饯罐子。
盛着用糖煎过的樱桃。
萧怜取了两粒,勉强压下苦味。
众妙堂中只有两个下人,青山和青石,这个时辰连重赢这个侍卫都不在,莫提前者了。赵颐只好将萧怜送去偏房,随后自己换了床单。
近两个时辰后,萧怜高热退了。
赵颐道:“回去罢。”
萧怜心存不甘,靠在榻上装晕。
又听男人道:“你想出门,可以。但在园中切莫胡来”
说着,就将令牌递给她。
是一块不轻不重的乌木令牌,掌心大小,四角摩得圆润光滑,正面阴刻着一个“赵”字。萧怜将其攥在手心,这才就着凌晨的微光出了众妙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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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海棠院小憩一会儿过后,天光大亮。
“小夫人昨夜当真吓到奴婢了。”秋月将药递给萧怜。
萧怜蹙眉将药饮尽,她近一夜未归,不知秋月是如何解决的。
“昨夜银莲银杏到过我屋里?”萧怜问。
秋月摇了摇头,“不曾来过。这事多亏了重赢侍卫送口信过来,奴婢好有准备,对院中下人说您淋了雨万莫进来打搅。”此事不能为外人所知,她是知道的。
萧怜默然不语。
秋月见自家主子这副死犟的模样,忍不住劝告,“小夫人行事虽谨慎,但此事究竟有风险,小夫人还是打消这个念头罢。”
起初萧怜还满脸不上心,可不知怎地想起年少时秋月就在她伺候,心口软了一下。
她抬首看了看秋月,宽慰地拍拍她的手背,“倘若有一日事发,我会安排好你的去处。”
但若真有那日,她使尽法子也会将赵颐和老夫人一齐拉下去。
秋月蓦地跺了跺脚,她不是这个意思!
“奴婢是担心小夫人。”
三公子不在,小夫人嫌日子寂寞无趣故而找些乐子,也能理解;二公子生得好,小夫人心存仰慕,亦能理解。只是,风险太大了,一招不慎,是要命的。
萧怜对此只是揉了揉秋月的脑袋,不置可否。只是接下来几日的确乖巧行事,再没提过去众妙堂。
眼下,满园的重心都在那位表小姐身上,老夫人无暇理会萧怜一个妾室,她正好乐得清闲。
……
这日,是三房赵贞之女的满月宴。赵贞,赵令梧嫡亲的兄长,行四。
赵贞活了十九载,这是他第一个孩儿,自然喜上眉梢,喝得不知天地为何物。
孩子在一派欢声笑语中被送到老夫人怀里,老夫人好一番逗弄,“这可是老身头一个曾孙呢,生得真好。”
孩子的母亲周姨娘被这一大家子人排除在外,碰不到孩子,经过萧怜时,她眼中紧含着的泪水,就怎么也含不住了。
周姨娘生得沉鱼落雁,婉约动人,也因此受尽宠爱,过了一年好日子。
旁人眼中的周瑶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才能给赵贞做妾,不然以她的出身只能嫁一布衣,草草过完此生。唯有萧怜知晓,周瑶不愿嫁进赵家。
一年前,周瑶的情郎立了军功归来,马上过了纳采、问名、纳吉三礼,就差纳征、请期以及亲迎了,可就在这时,赵贞在外游猎,看到了河边浣衣的周瑶,对她一见钟情。
周瑶于是被他强取,做了外室。再两个月过后,查出有了身孕,又被赵贞纳进门。
世家权势滔天,她拒绝不了。
两人是昔日旧友,一个眼神便知晓对方的意思。
萧怜跟着对方入了连翘院,赵贞的另一名姬妾站在门楣下,眼中含泪,“你们二人啊,命是真好……”
周瑶听了,嘴角扯出抹意味不明的笑,旋即摇了摇头,拉着萧怜进了里屋。
她好似喝醉了酒,在萧怜面前手舞足蹈,“三郎对你是真好,倘若你有了孩儿,他定不会送给正妻养育。”
“只是,昨晚我看到你往众妙堂走。”
周瑶打了个酒嗝,手指在香炉上方比划着,“你和你的春卿在一个屋檐下……”
难怪夫君体贴宠爱也能不动心,如此,甚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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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怜从连翘院出来之时,天色还早。
不久前落了场雨水,又到了倒春寒时节,她病体未愈,一连打了几个喷嚏,秋月连忙拿起挂在手弯处的薄外衣,披在小夫人身上。
她瞥了眼天色,想起从赵颐那处得来的令牌,估摸着也该让它派上用场了,“先回海棠院。”
这话一出,秋月长舒了口气,小夫人近日患了风寒,唯一的好处便是,为人收敛不少,不再想着到众妙堂那侧去,她也不必提心吊胆。
屋内点着清浅的荔枝香,香雾升腾。
萧怜褪了外衣,只留下件里衣。秋月揣揣不安地捧着奴婢的衣裳过来,心道果然高兴早了,“小夫人,妾室不能随意出门的,你非要出去的话,还是罩个面纱罢。”
要知道,妾室私自出门,主家只要不拿了命去,可以随意处置。
闻言,萧怜淡淡笑了笑,“放宽心,我会小心。”
“小夫人,今夜还回来吗?”秋月不放心道。
“不回了。”
她得了消息,赵颐已在大兴业寺宿了两夜,而今日,他又出了沙棠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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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正好,残阳铺水。
走了半个时辰,萧怜终于在暮色四合前抵达大兴业寺。
她抬眸往前看,岐水绕了两个弯从佛寺前似飘带般拂过,左岸是轻微起伏的山脚地带,大兴业寺便坐落在此。
昭提栉比的佛塔浮屠,从山脚处向上攀延开,一直蔓延到山脊处,落日余光中,众塔熠熠生辉,仿佛日月之形具凝于此,神清而气肃。
环顾四周后,萧怜目光终于落在楠木朱漆的匾额上,小隶规整恢弘地写着“大兴业寺”四字。
再往里看,其**有大殿六所,小殿十所上下,高低错落在竹柏之间,隐逸幽静。
萧怜拾级而上,风声中,沙弥正要合上吱呀作响的大门,见这个时辰还有女香客前来,有些诧异,“施主,此时入寺是来上香?”
眼下,她是个布衣百姓,佛寺到了这个时辰不会轻易放她进去,萧怜念着出家人慈悲,笑着诌了个由头,“我到岐州探亲,眼下城门已关,无处可去,不知能否在寺中借宿一宿?”
沙弥看了她一眼,目光在她的包袱上停留一瞬,天色即将完全暗了,女施主的确不好独自留在城郊。
沙弥双手合十,躬了躬身,“还请施主稍等片刻。”
说罢,转身进了寺门,约莫过了小半刻钟,沙弥走出来,笑着引路,“还请施主随贫僧进来。”
萧怜跟着沙弥越过两座佛塔上了山,又穿过一竹林小道,停在一个单进单出的小院前。
她抬头看了看,焚香院。
挑了间厢房住下后,沙弥又替她一一介绍寺中的布局,指出哪间殿夜间也能上香祷告,说完这一切后,沙弥终于从院中离开。
萧怜仔细打探屋中陈设,禅床、书案、柜子、悬画……一应俱全,她又走出门看看,发觉院中竟也有两处净室。
萧怜曾以县令之女的身份到过不少佛寺,虽说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,可一些老和尚和权贵将香油钱中饱私囊,寺庙中能借百姓居住的厢房大多简陋。
兀自感叹寺庙的待客之道时,那沙弥又捧着斋饭过来,“施主还未用晚膳罢。”
萧怜连忙道谢,又问:“寺中待借宿之人一贯如此吗?”
沙弥摇了摇头,“并非,焚香院是专借给赶路或有难施主的,从前条件简陋,幸而近日赵氏的一位公子出款修葺,这才有了如今的模样。”
“可知是哪位公子,他此时可在寺内?”萧怜问。
沙弥摇了摇头,“施主,此事不便泄露。”
萧怜会意,目送他离开。
无妨,她会自己去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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