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宰相府赴宴那天,苏归远听到苏浣也要一起去,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,可苏浣坚持,苏归远拿她没办法,也知道不能总将她困在府里的方寸之地,若能在筵席上遇到能相交的朋友也好,这样他不在的时候,也能有人陪陪她,想到这,苏归远同意了苏浣和自己一起去,又挑了两个手脚伶俐的丫鬟时刻不离的陪着她。
宰相府很大,也远比将军府豪华,亭台楼榭比肩而立,府里处处可见珍奇罕物,也有文人雅客喜欢的松竹梅兰,苏浣是第一次来宰相府,对这里的每一处景物,每一条道路都十分陌生,在丫鬟的搀扶下,她走的很慢。
她想,宰相府这么大,若她在这里迷了路,应该要花很久才能走出去吧。
男客席设在假山后的长青园,那里有小山,也有溪流,还有松柏仙鹤为伴,极适合文人墨客在此曲水流觞,吟诗作对,女眷席则设在梅园,需要穿过一大片竹林。
苏归远甫一踏进宰相府,便有相交的同僚来唤,但他不放心苏浣,执意要亲自陪着她走一段路,待到了后进院,苏归远不方便再往里走,才止了步,又千叮咛万嘱咐一遍才往长青园方向走。
虽是寒冬,竹林依旧青翠,晨起的寒霜已在阳光的照耀下融成一滴滴的清露,苏浣眼睛看不见,耳力便比常人敏感一些,她脚步微顿,细细聆听,竹林中在一片竹露清响中还夹杂着细微的窸窸窣窣的轻响。
两个丫鬟相视一眼,其中一人询问道:“小姐?”
她话音甫一落,前面的一簇茂密的竹林里簌簌作响的钻出来一个人,少女看起来有些狼狈,身上的褐色大氅已经被竹露打湿了一片,头发上还沾着几片湿湿的竹叶。
她甫一抬头,就见三个人正愣愣的看着她,少女许是也没料到会撞见人,先是一怔,随即慌忙站起来,一溜烟跑过来,对她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。
苏浣听着身前的动静,微微蹙眉,她看不见,只觉得前面好似多了一个人,身边也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褐衣少女小心地往四周看了看,见没有其他人,才放心的松了口气,一转身,就对上了苏浣无神的双眸,她一怔,有些迟疑道:“你的眼睛……”
原来是一位姑娘。
苏浣循着声音望向她,浅浅一笑:“我不能视物。”苏浣冲她微微颔首,不欲在此停留。
少女上前一步,拦住她,歉然道: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……”她说着似是又想起了什么,眼睛微微瞪大,“你是苏将军的妹妹?”
苏归远是京中新贵,他有一位盲人妹妹的事几乎人尽皆知,甚至有时候在茶余饭后还被当作谈资打发时间,苏浣不曾在王侯将相之家的筵席上露过面,是以,还有人曾猜测她不仅有眼疾,而且说不定相貌丑陋,所以才日日待在府中不肯露面。
今日一见,竟生得如此出众。
褐衣少女掩住眸中惊诧,笑意盈盈道:“我叫江月白,是江府的四姑娘,不知可有幸结识妹妹?”
江府?苏浣只隐约记得曾听哥哥提起过镶义侯是江姓,只不知是不是这位姑娘口中提起的这个。
苏浣微微一笑,声音温柔:“我叫苏浣,江姑娘不必如此客气。”
少女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,唇边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,看起来格外的乖巧甜美。
江月白瞧着她的模样,心中便喜她三分,上前拉住苏浣的手,热络道:“苏妹妹,宰相府里有一处湖心亭,无论是赏雪,还是围炉闲话,都是个好去处,前面的梅园里,都是些贵夫人娇小姐打机锋,拉闲话,做攀扯,实在是无趣的很,我特意甩开了人,偷偷的溜出来,不若苏妹妹与我作伴,一同去湖心亭喝喝茶?”
眼前的少女十分热情,让苏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,只笑了笑,委婉道:“我还不曾去梅园拜见过夫人。”
“瞧我昏了头,竟忘了妹妹的正经事,”江月白拍了拍自己的脑袋,有些不好意思,“我已给夫人拜过寿,好不容易溜了出来,便不陪着妹妹进去了,妹妹拜了寿,若觉得在里面无聊,便来湖心亭找我,我煮茶给妹妹喝。”
她说完,又热心的给苏浣的侍女指了指去湖心亭的路,然后便提起裙摆小跑着走了。
……
苏浣走的慢,她到梅园的时候,园里已经满是谈笑声,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梅花香气,还有微微有些重的脂粉香,她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向坐在主席位的雍容华贵的妇人。
因为她的到来,梅园里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,目光也在一瞬间都聚集在了苏浣的身上,苏浣似是毫无所觉,面容恬静的走向宰相夫人。
她敛衽行礼,为许夫人祝寿:“苏浣见过夫人,祝夫人如南山之寿,如松柏之茂,福寿安康。”
许夫人扶她起来,笑道:“我一早便盼着你来,可算见着了,真是个妙人儿。”许夫人似是十分喜爱苏浣,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。
底下的一众贵夫人,神色各异,她们仗着苏浣瞧不见,打量她的目光便不怎么收敛,她们看见苏浣时,心中也是诧异的,原以为会是个丑姑娘,没想到竟是个十分可人的妙人儿。
底下的一众世家小姐,对苏浣也是十分好奇,她们今日赴宴一是为了给许夫人祝寿,二是为了看一看被苏归远护在府中的妹妹到底是何模样,如今瞧见了,一时之间惊异的也有,失落的也有,心中妒忌的也不少。
听见许夫人如此说,便有夫人接话道:“这么漂亮的人儿,也难怪苏将军好好的护在府里,我们也就只有借借许夫人的光才能得见佳人一面。”
话里话外既抬高了许夫人,也暗含了对苏归远目中无人的不满,在座的众人,亦不乏曾向苏浣递过帖子而被拒的。
许夫人但笑不语,苏浣垂眸,浅浅一笑,“夫人过誉,苏浣实在担不得佳人的赞誉,因苏浣有眼疾之症,出门多有不便,哥哥素来疼惜我,对我多有骄纵,诸事多随我心意,”她站起身,向众人行了一礼,道:“是苏浣不懂事,辜负了夫人小姐的美意,还请莫怪。”
苏浣这话,完完全全的将苏归远摘了出去,全部归结到自己的骄纵不懂事上,她姿态放的又低,一时间,筵席上便多了些窃窃私语声,更有与苏归远相交的官员夫人,开口维护她:“苏小姐客气了,苏小姐出门在外的确多有不便,孙夫人又岂会是强人所难之人?”
孙夫人便是方才开口发难的人,闻言,僵硬的扯出一丝笑来,道:“这是自然。”
她话音刚落,便捂着头哎呦了一声,与她席面相连的一位夫人奇怪道:“孙夫人怎么了?”
孙夫人也奇怪,她四下看了一眼,什么也没发现,可头上的疼又是真的,她气有些不顺道:“没什么。”
一旁的夫人也不知道她在发哪门子的火,懒得理她,回头又和一旁的人说话去了。
一直没说话的许夫人,握着苏浣的手,拍了拍,关心道:“你这眼疾之症,大夫怎么说?你哥哥可曾为你寻过名医良药?”
“寻过的,”苏浣点头,“只是我生来如此,他们也无法。”
苏归远得封大将军,十分得皇上器重,许相是文臣之首,若能再笼络苏归远,那在满朝文武中便再无人可撼动他的地位了。而苏浣作为他唯一的妹妹,无论众人看不看得惯苏归远的做派,也不敢薄待了她。
许夫人知道许相想笼络苏归远,也知道苏归远看重苏浣,所以,待她也比待旁人亲近了些。
她怜爱的抚了抚苏浣鬓边的头发,又问:“你如今年岁几何?苏将军常年在外,又是男子,难免粗心,万不能耽搁了你的大事,”她一笑,又继续道:“这里都是女眷,你不要害羞,你身边无人做主,若你不嫌弃,我日后多帮你留意留意。”
这话一出,立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。
苏归远常年征战在外,早已过了弱冠之年,却还未订下亲事,宫中早就传出消息,苏归远此次回京,圣上有意为其指一门亲事,只是还未订下是谁家的姑娘,在座的官家女眷中,不乏有看上苏归远如今的身份地位的,都想要争取一番。而苏浣,作为待字闺中的少女,亦有官家夫人想借苏浣和苏家攀上亲,为自己的儿子作成这门亲事,只是,她们多有些嫌弃苏浣的眼疾,不太愿让苏浣作正妻,作个侍妾是再好不过的。
只是,如今开口的是宰相夫人,众人不知许夫人是不是有意要将苏浣迎进许家,一时之间,面面相觑。
一片寂静中,苏浣空洞的双眼望向梅林,片刻后,她垂眸轻声道:“谢夫人好意,哥哥还未成亲,苏浣的事还不急。”
有些话,她还从未说出口,也不能在这些人面前说,一旦说了,他们平静的生活就会被打乱。
许夫人只当她是害羞,笑道:“女子不比男子,耽误不得,日后你常来我府上坐坐,陪我说说话,我定会为你寻一个好郎君。”
众人将这话听进耳里,心中都明白了许夫人在打什么算盘,当着她们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,也不过是在敲打她们,苏浣是她看中的人。
只是,众人心中冷笑,许府的大公子早已娶妻,再纳不过是个妾,而许府的二公子,是个什么样的货色,京城中的达官贵人哪有不知道的,苏归远断然是不会将自己的妹妹嫁给这样一个纨绔子弟。许夫人的算盘能不能打响还得另说。
苏浣垂眸,指间捏紧了衣袖,只道:“苏浣谢夫人垂爱。”
纵使不愿,为了苏归远,苏浣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去驳宰相夫人的面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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