迟映竹自幼时起就被订下了婚约,她那时尚不记事,被母亲带着去京城看望嫁到夏家的姨母,姨丈有一位姐姐,嫁给了镇国公的弟弟。
镇国公次子,年方十岁,名唤崔平衍,是个剑眉星目,性格疏狂的小霸王,适逢那日随婶母去夏家拜访,不期然在假山后的石子路上碰见了一个粉粉白白的小女孩,她手小而娇嫩,没什么力气,却奋力的在抠一个绿色的石子,他上前帮她,小女孩眉眼弯弯,甜甜的跟他说谢谢,后来小女孩走累了,还是他抱回去的,见了迟夫人,他才知道她叫迟映竹,是夏丘迟家的小辈。
小小少年行事一向轻狂,却在抱着小女孩时手脚都无处安放,在此之前,他从未想过也从未见过,世上竟有这样粉嫩漂亮的小女孩。
婶母见他十分喜爱这个小妹妹,一向无法无天的人在小女孩面前也懂得了软声细语,心中一动,悄悄的问他道:“等妹妹长大,让妹妹嫁给你好不好?”
小少年心中喜不自胜,连声说好,婶母将此事放在了心上,在与姨母和迟夫人说话时提了此事来商量,迟家虽富有,却无一官半职,与镇国公家结亲,实属高攀,但迟夫人并不满意这门亲事,她不愿小女儿远嫁,更不愿她搅入是是非非,但姨母和婶娘却觉得很好,一心想要促成这段姻缘,迟夫人只能道:“姐姐知道,这丫头生得十分讨喜,素来是家中长辈的宝贝疙瘩,她的亲事原也是我作不了主的,待问过了老爷和老夫人才能决断。”
迟映竹生的粉嫩雕琢,长辈们一见没有不喜欢的,纵使家中的小辈也都对她爱不释手似的,挣着抢着要抱,只是老夫人待她娇贵,怕小辈们手上力气轻,再没个轻重的摔了她,是以不准小辈们抱她,小辈们便都拿些精致的小玩意来逗她笑,是以,只要迟映竹开了口说喜欢的,无有得不到的。
这些姨母都是知道的,所以听迟夫人这么说,便让姨丈给迟家去了封信,信中写了什么,迟夫人不知道,迟夫人在收到来信时只知道,迟家同意了这门亲事。
就这样,尚不记事,更不知什么是结亲的小迟映竹就订了亲,在姨母家的那段日子她只知道,有个哥哥天天来陪她玩,给她带好多甜甜的东西,总爱问她喜欢什么,总爱送她好多东西。
后来母亲带她回了家,她渐渐知道自己订了亲,却渐渐忘了那个哥哥长什么模样,只知道他待她很好,纵使不是逢年过节,他也会从四处搜罗来些绫罗绸缎,金银首饰送给她。
她十岁那年,那个哥哥十七岁,从上京来夏丘看她,她似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哥哥,而这个哥哥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婶母娘家里的那个小妹妹,小少女迟映竹因此为忘了他感到愧疚,将自己新得的一块十分喜爱的鹅卵石送给了他,上面还有她费了几个夜晚作的画,迟映竹记得那个哥哥很开心,送了她好多好多东西,姐姐们十分羡慕。
他从夏丘离开时,迟映竹随父亲去送他,趁无人时,他悄悄的和她说:“阿竹妹妹快一点长大吧,等你长大了,哥哥就能把你娶回家了。”
迟映竹怔怔的看着他,没有脸红,也没有羞涩,因为无论是长大,还是娶回家,迟映竹都没什么概念,也不知道这里面包含着什么,只知道这个哥哥很喜欢她,在等她长大,想要时常见到她。
而迟映竹也很喜欢这个哥哥,像喜欢迟瑾哥哥一样。
迟映竹和父亲回家后,从迟瑾那里知道,崔平衍要从军了,迟瑾说,崔平衍不喜读书,只爱耍刀弄枪,所以走了武将一路,对于这一点,迟瑾心中多少有些介怀,倒不是不喜欢武将,只是看着这样一个娇滴滴粉嫩雕琢的妹妹嫁给一个武将,总觉得心中不舒服。
迟映竹对此倒没什么反应,因为十岁的她对嫁人,对要嫁的是什么样的人,连一个迷糊的概念都没有。
崔平衍从军后,便没有机会再给迟映竹送东西,也没有再来夏丘看过迟映竹,只每年寄来一封信,寄给迟映竹的信。
迟映竹十五岁那年,崔平衍二十二岁,婚期将定,迟映竹坐上船从夏丘前往上京,暂住夏家,待成婚之时,迟家再赴上京。
从夏丘到上京,水路居多,迟家派了家仆跟随,崔家也派了人来接,是以迟家才稍稍放了心。水上夜色浓时,皓月当空,繁星相簇,迟映竹睡不着,便走出房间吹风,刚走到甲板上时,看见了一个人影,他背对而立,身姿挺拔,姿仪矜贵,许是听见声响,微微侧了侧头。
夜色甚浓,却有月光挥洒,他一双明眸皓如繁星,静如秋水,薄唇如刃,轮廓如画,神色淡淡,却不怒自威,几乎是看清他容貌的下一瞬,迟映竹就已往后退了一步。
她认识顾青呈,从小时候就认识,也是从小时起,准确的说是从她见他的第一眼时,她就怕他,顾青呈有一双漂亮的眼睛,可看人时却好像含着经年不化的积雪,让人寒颤。
那时她八岁,已经是记事的年龄,跟着迟瑾偷跑出去凑热闹,这个热闹就是去看昭王顾青呈,夏丘是他的封地,他十八岁第一次离京就藩,夏丘人人相传,昭王美过潘安,白过何晏,所以他初次踏上夏丘的土地时,大街小巷的人都跑了出来,围在道路两旁,想看一看他们的藩王是否如相传的那般俊美,迟映竹那时还小,身量也不高,挤在人群中只能看到相连成墙的脊背,好在还有迟瑾,他年长顾青呈一岁,已经长成,站在人群中格外出挑,一扬手就把小姑娘抱坐在了肩头,视线一下空阔,迟映竹笑容还未来得及漾开,眼泪却先掉了下来。
她是被吓哭的,被顾青呈扫过来的目光吓哭的。
她被迟瑾抱坐在肩头,一下高出众人许多,格外惹眼,顾青呈本是目不斜视的骑马走着,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了一个穿着粉衣,腰间挂着水蓝色小布包的小女孩,她生的粉糯,眼睛圆圆的,亮亮的带着水光,扬起的唇角在撞上他的目光时便沉寂了下去,甚至还哭了起来。
他想,小孩子的胆儿真小。
他很快就将她忘记,直到后来再次遇见她,她已长成受众人钦慕的少女,他才记起曾被自己一个目光就吓哭的小女孩。
从小女孩到少女,不变的是她依旧美丽。
还有
虽然不会被他吓哭,但依旧怕他。
在这条船上遇见顾青呈,迟映竹很意外,因为据她所知,顾青呈早在几天前就已经离开了夏丘赶往上京,原因无他,当今圣上病重,且尚未立储,各路藩王都被圣上召回京,眼下这个情形,自然是越早到上京越好,可顾青呈才刚刚离开夏丘。
一时之间,她又是意外又是困惑,眼里的害怕倒是不再明显,但她并不想和他打招呼,可碍于他的身份,她也不能视而不见,正当她鼓足勇气想向他行礼时,却看见顾青呈目光沉沉的朝她走来。
迟映竹不明所以,心提到了嗓子眼,下意识的后退,却被顾青呈长臂一伸拉住了手腕,他一拽,迟映竹便向前跌去,撞进他怀里,水上的风带着凉意,在甲板上待的久了,便会感到寒意沁人,可迟映竹甫一靠近顾青呈,便被一股浓浓的热意包裹,带着她也浑身有些发热起来。
她还未来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,就听见了箭矢划破长空的声音,凌厉逼人,而自己的头则被顾青呈狠狠的摁在了怀里。
不过转瞬,甲板上便站满了蒙着黑面的人,他们手握长刀,腰间别着箭矢,浑身湿漉漉的,显然是提前埋伏在水下,等待时机跳上船。
外面的动静惊动了船里的人,行人纷纷抱怨,说扰了他们的好眠,可一看见甲板上的阵仗,船上的行人一时都吓破了胆,一边乱跑一边哭喊着救命,喊了一会儿后发现那些人并不是冲自己来的,便又镇定下来,只慌忙找了个地儿躲起来,怕惹祸上身。
迟家和崔家的人被惊动后立马去房间看迟映竹,待看清房间是空的时,心中都是一紧,忙都跑上甲板将黑衣蒙面人围了起来,甲板最中心是顾青呈和迟映竹,只不过迟映竹被他护在怀里什么都看不到,也不敢随意挣扎怕连累了他。
黑衣人的目标是顾青呈,只不过箭矢多发,难免不伤及无辜,若不是顾青呈拦的及时,迟映竹就成了第一个无辜被牵连的人,她看不见,只能任由顾青呈带着她左冲右突,不一会儿,她就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,还有人在焦急的喊她的名字,她本想回应他们,却因为顾青呈打斗的动作而喊不出来。
又不知过了多久,迟映竹感到船上的人变得更加混乱也更加嘈杂,呼喊声救命声冲破着耳膜,听得人心焦,迟映竹一颗心始终高高提起,她感觉顾青呈好像受伤了,温热的血顺着他的前襟流到了她的脸上,可他从始至终都没发出一声,胸腔的起伏依然平稳有力,脚下渐渐被浸湿,又淹过脚踝,迟映竹心中一紧,立马认清了一个现实,船在漏水。
而她不会泅水。
抓着他前襟的手骤然收紧,顾青呈一脚踹开黑衣人,俯下身,在她耳边低声安抚道:“别怕。”
或许太过害怕,迟映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,微微仰头正欲问,却陡然被他握着腰间纵身一跃跌入了水中,沁人的凉意骤然袭来,迟映竹颤身抖了一下,下意识睁开眼,入目的是顾青呈的眉眼,还有一支支射入水中的箭和穷追不舍的黑衣人,在巨大的恐惧中,迟映竹却异常清醒。
这些人是冲着顾青呈而来,而这些人中,有来接她的崔家人,她认得那人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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