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夜来恼怒,眸色森然。正此时,马车缓缓驶至,段闻野的旌节抬起车帘,在唐景遐的搀扶下风度翩翩下了车。
许元晖合上眼,那一瞬间把所有悲伤的事情都想了一遍,发紫的嘴唇紧抿,波澜不惊的皮相下,是胃里的惊涛骇浪。
转眼一看,许冲竟然屁事没有。
要不怎么说小孩身体好呢。只是段闻野……这人也太能装了!当初因为气度宏雅,在乾极殿前被现在的皇帝一眼看中选入弘文馆,本以为是什么花瓶,结果这几年的所作所为证明了,此人是一个趁手的兵器。
不怕死,刀山火海都敢闯。
唐景遐戳着许元晖的脑袋瓜,“道长,你还好吧?”
许元晖幽幽笑道,“托您的福,胆汁快吐出来了。”说罢从袖子里的乾坤袋拿出枚白雪丸,强行催动内力平定。
这厢陆修羽见了段闻野,若有所思避着对方的目光,眉头紧皱,一副“怎么是你”的表情。
旌节上的牦牛毛随风飘着,身边持节之人却一如既往的坚定,饶是风大也吹不动半点。
李夜来轻笑,“刘胡子,你率精兵,随我上山安置妇孺。这儿,就交给长史和侍御吧。”
刘胡子得了命令,潇洒恣意的海棠红影在马背上如朱砂在水中晕开,哒哒马蹄声朝山门去了。他对着身后的亲兵咧嘴笑道:“郡主有令,随我上山,不可抢掠奸.淫,也不可失序,听明白了吗!”
军士不约而同一喝,刘胡子勒转马头,策马疾驰,没人能看到他脸上渐渐放肆的笑容。他追逐那抹红影十几年,像夸父追着旭日,唯有她,能唤起他激情澎湃的战场快意。
“你可知,许枫桥已然反叛?”陆修羽睁眼,神情淡漠,仿佛面前的人根本不是故交,而是一个陌生人——甚至比平常的陌生人要更生疏,“插手幽州军务,助长反叛势力,你满意了?”
“陵霄,事情有待商榷嘛。都可以查,查清楚是反叛了,再杀也不迟。陛下赐我旌节和生杀大权,为的就是旧案。查明白霍家寨和骆公无关,为骆公平反也好啊,着急忙慌灭口,落人口实,这些你不应该不懂啊?”段闻野话里带刺,“亦或者,你要灭的,是自己的把柄?”
何四混在在一众兵士之中,身上好几道口子还在流血,“我!我知道!”
郑金刚和孙罗睺也不甘其后,明明已经被天骁军和边骑营围得水泄不通,指向自己的矛尖和枪头也只有不到三尺的距离,却还是举起手,“我也知道!好啊,原来是诓人的,呸!”
孙罗睺比较机灵,“一开始是漠北人围着,我们以为是漠北人来了呢,袁二当家和许帅带着我们打,没想到打退一批还有一批,跟他妈老鼠一样,灭不完,打到后面才发现,那他妈根本不是漠北人!”
何四是霍彪的心腹,也算是年纪比较长的前辈,“那什么……侍御?你想知道什么,就问我吧,我都知道。咱们虽是土匪,但绝对不叛国!我家祖上就是被漠北人杀了的,你说我无恶不作我认,说我叛国,呸!他娘的,老子就算是死也不跟漠北人一伙!”
“哦,你们的意思,本官都明白了。”段闻野朗笑道,“诸位抵抗外敌,棍棒朴刀,河北豪杰,令人拜服。不过,你们说有漠北人,那漠北人呢?”
是啊,漠北人呢?
陆修羽不敢肯定,谁知道叱罗归沙是不是他妈的又背叛了。若是,此时承认叱罗归沙是边骑营,无疑是为自己埋雷。
真没想到一个读书人也有在脑子里腹诽“他妈的”的一天。段闻野老说自己念旧情,一口一个陵霄,现在看来纯粹是放屁,得志便忘出身,还好断得彻底。
“漠北人他妈的跑了!”孙罗睺大喊,“他们杀了袁二当家,然后对付许帅,打着打着就……没影儿了。”
这样很难办。叱罗归沙反没反已经不重要了,如果燕王一口咬死许枫桥就是归了漠北,三人成虎,再加上原本的传闻——
许枫桥亲娘是个胡儿。
认祖归宗去了!
土匪憨态可掬,倒也诚实,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,陆修羽紧绷的脸终于松下来,“令声,你是想徇私么?”
近朱者赤近墨者黑,陆修羽竟然也跟段闻野学了这阴阳怪气唤人名字的语气。
“徇私?”段闻野苦笑,“陵霄啊,许帅叛国与否还是悬案,你先看看这霍家寨吧,盘根错节,坞堡林立,谁叛国还不一定呢。”
“是啊,你真的想查么?”陆修羽仿佛胜券在握,那副铠甲沐浴在日光下,炫得段闻野不禁眯起了眼,旋即又盯着对方,意味深长说道,“你,真的要查么?”
段闻野握紧旌节,心感不妙。看来,他对燕王了解太少,此时此刻无疑是走入了他们所设的彀中。
输赢还没定论,陆修羽甩甩手,号令边骑营剩下的人和天骁军跟自己走。
无论如何,段闻野和李夜来横在跟前,陆修羽要是还想做这个长史,无论如何都不能贸然对抗。
一个有皇帝亲授旌节。
一个是高后亲封郡主——甚至差点就开创了女侯爵的先河。
反抗他们无疑是反抗背后的皇室。陆修羽是臣,恪守臣节,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清清楚楚。
带甲士兵整齐划一,以急行军的速度离开了落翮山。化干戈为玉帛,段闻野终于安定下来,他眼睛酸痛,揉了揉眼。身子虚乏又舟车劳顿,许冲紧紧跟在他身边,若非及时扶住,怕是要失态。
“好冲儿。”段闻野欣慰一笑,“诸位先同我回府衙等候处置。你们是关键的证人,所说的证词也会记录在案,万不可胡言乱语,夸大事实。若有半分虚言,严惩不贷!”
“我们说真话,能宽大处理吗?”郑金刚问,他还没娶媳妇呢!
“当然可以。”段闻野笑道,“诸位都是勇士,通过州府选拔,即可获得‘健儿’名号,充入幽州营,杀敌卫国,在这山头上浪费时间,我是觉得不值当的。”
话至此,段闻野又想到了自己的出身,拿腔拿调之余带了几分和颜悦色,“我知道诸位在担心什么。大当家和军师已入官府和谈,方才陆长史不知差点酿成大祸。”说着挥动旌节,“此乃天子旌节,亦是圣意。我跟你们一样,稗野出身,小时候甚至一顿饱饭没吃过,全靠看庄家的书,才能登入明堂为国效力,你们若是能从军入军籍,何愁不能成家立业?”
一番组合招下来,先是为陆修羽撇清干系,再是拿旌节说事——虽说皇权不下乡,但皇帝老儿大过天的道理众人还是懂的。
最后就是迎合他们的愿望——成家立业。
段闻野生长于田垄,最是明白庄稼汉的心性,无非就是媳妇孩子热炕头。
只是这皇帝的面子也太大了些。许元晖扶额,正打算带着这伙人回府衙,迎面又看见武淮沙驾着马车赶来。
“哎哟喂小芦苇啊。”他快步跑过去,帘子掀开后,被里面的景象吓了一跳。
卢蕤已经晕过去了,靠着车壁,头发散下来像厉鬼一般。脸色惨白,嘴唇发干起皮,那双手软弱无力地垂在地上。
西境枯死的胡杨木,也是这样的白和干枯,用手一折就碎了。许元晖大怔,当即从袖中掏出一枚白雪丸,喂到对方嘴边,探了探脉搏,又觉得不够,拿出另一枚九转回魂丹。
九转回魂丹是丹药中的极品,需要集天地之精华,许元晖辗转名山大川多年,才勉强炼出三颗,本打算献给小皇帝,但这次出走匆忙没来得及。
他想都没想就赶紧给了卢蕤,人命关天,还好自己一直随身带着。
九转回魂,能强行调动体内的气,使人恢复精神一段时间,不过接下来卢蕤得好好补半个月才能从这种强行的状态下适应过来。
也就是说不能操心,一日三餐吃大鱼大肉,再加上其他丹药。
“厉鬼”渐渐复苏过来,眉头微微攒动,嘴唇哆嗦着,声音沙哑得可怕,“他……怎么样?”
许元晖当即明白“他”指的是许枫桥,“你先别说小桥了,总得照顾好自个儿吧?你这么糟践身子,小桥回来饶不了我。”
“回来?他去哪儿了?”卢蕤咬紧唇,“他走了,他中了陆修羽的计……我该和他一起回来的,我该……”
他嗫嚅着说不出声,枯枝般的手扶了许元晖的胳膊,下车环顾四周。纸张贴着地面,被好奇的许元晖捡起。
端庄小楷写就的奏表,字字句句如同血泪。没想到卢蕤在车厢里,竟然连这些都想到了。
许元晖递给段闻野,“看吧,读书人就是厉害,以前听说那什么,陈琳写的檄文,把曹操的头风病都治好了,还以为是吹嘘,现在看来,果然不差。”
“卢更生不做腐儒,心有天下,若是以后能去京师,必然能大展拳脚。”段闻野将纸张叠好,放入圆领袍前襟内的布袋里。同时,这封奏疏相当于撇清了许枫桥的干系,把许枫桥和卢蕤绑在了一条船上。
段闻野没见过这许枫桥,不知道是怎样一个人物竟然让卢蕤舍了命也要保。想到这儿,再想起他和陆修羽,不由得一阵唏嘘。
死人堆成小山,没有熟悉的身影,卢蕤心脏砰砰跳着,全身都被带动,拖着步子孑然一身,白衣乌发。
如囚徒。
眼眶深陷,顾盼神飞的丹凤眼此刻凹得可怕,他腔子里似有一股蛮力和原本油尽灯枯的底子对抗,像是要强行调动他的精气神。
一口腥味涌了上来,他朝天猛咳,淤血污了白衣,自嘴角流向下颌和脖颈。
视野一片灰暗,山峦的曲线重叠又分离出数个分身,最终化作漆黑,将卢蕤包裹其中,仿佛森罗地狱,有无数鬼爪朝他伸来,扣住他的肩颈四肢,要把他拽下去。
扑通一声,卢蕤倒在地上。
许元晖过来检查蹲在一边,对震惊的段闻野解释,“无妨啊,一口淤血,再说了,我本家功夫不行,却最擅长丹鼎和长生久视之术,小芦苇能吐出这口血,接下来咱们都好办。上使有钱吗?”
段闻野点点头。
“麻烦上使了。”许元晖背起卢蕤,跟背着骨头架子似的,“买几只烤鸭或者……啊就烤鸭吧,什么油什么甜就来什么,冲儿,你爱吃什么就买什么!”
许冲一蹦三尺高,期待地看着段闻野,牵着对方的衣袖甩来甩去。
“小芦苇啊,你底子太差了。”许元晖摇了摇头,唐景遐紧接着跟上。
许元晖如临大敌,“你不许驾车!”
落翮山车神·小唐女侠
李夜来铁粉·刘胡子(其实他没有胡子,就像让子弹飞的张麻子没有麻子)(基友说她脑补了一个张飞李逵……)
作者有话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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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 第 40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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