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的晚高峰异常的堵,沈灵均七点才到FL综合格斗馆。
沈灵均大学时就养成了去健身房的习惯,因此身材一直不错,常年保持着六块腹肌。但一直以来,他在健身房也就是举举铁、做些有氧,从来没想过去练拳击、搏击什么。直到三年前,他在家门口差点让人捅死。这件事让他深刻意识到了强健体魄和防身能力的重要性,迫切地想学习点防身的手段。经瞿春光介绍,沈灵均来到了FL综合格斗馆,在这一练就是三年。
沈灵均的教练是FL的老板,名叫方岭,FL正是他姓名的缩写。方岭是瞿春光的高中同学,高中毕业之后当了兵,做了五年武警,随后转业成了一名消防员。当了几年消防员之后,方岭辞了职,考了一堆教练证书,开了FL。因为曾经做过武警,方岭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,也有过真实的对敌经验,比之普通的格斗术教练,方岭动作丝毫不花哨,精简实用,瞿春光也是因此才介绍他做沈灵均的教练。
换好衣服,缠好护手带,沈灵均来到了训练室。训练室里除了方岭,还有几个教练正在教客人。沈灵均是FL的常客,认识店里所有的教练,立刻发现这几位教练中有一位他从来没见过的新人,于是他问方岭道:“那个穿黄黑相间短裤的教练,是新来的吗?”
方岭点点头:“对,新来的,今天第一天让他带客人。”
“方哥,你们这的教练什么待遇啊?”
“底薪三千,然后根据他带团课、带私教的数量算提成……你怎么突然问这个?”
沈灵均笑了笑:“想拓展一下我的职业发展可能性,你觉得我来你这当教练够不够格?”
方岭只当他是开玩笑:“够格啊,那肯定够格,我们训练馆还从来没有燕大毕业的教练呢。”
训练结束后,沈灵均和方岭都大汗淋漓。去淋浴间冲澡的路上,沈灵均再一次问方岭道:“方哥,说真的,我来你们这做教练,你觉得我专业水平过关吗?”
方岭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:“你什么意思?你认真的?从检察官转行到格斗教练?”
“怎么?不行吗?”
“当然不是不行。你水平挺高的,MMA、泰拳、巴西柔术你都能教,你只要去考一下证书,随便去哪个格斗馆应聘都没问题。但问题是,你真要做格斗教练啊?跨度有点大吧。而且你这学历,来干这个,屈才了。”
“倒也不是非要做这个,就是突发奇想,如果我不做检察官的话可以做些什么……觉得自己可以做这一行。说起学历……现在工作有多不好找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燕大毕业的找不到工作的也大有人在,我这个年龄,放在就业市场上,已经是马上要被裁的水平啦。”
方岭打开了淋浴喷头,声音在水声下显得有些不真切:“三年多前你差点让人弄死,当时不都没想过转行吗?怎么现在突然想这个?”
沈灵均沉默了一会,笑道:“不知道。所以说是突发奇想嘛,说不定明天我又觉得还是铁饭碗好了。”
周三上午,沈灵均跟副主任曾爽请了假,直接去了市法院。沈灵均很熟悉市法院审判楼的结构,也很熟悉B207这个法庭——这是市法院最大的法庭,审判席很大,能坐得下七人合议庭。沈灵均办过很多需要适用七人合议庭的案子,所以他曾在这个法庭里出庭很多次。但今天,是他第一次坐在这个法庭的旁听席上。一进B207的门,沈灵均就看到了坐在前排的王雪,王雪身旁还坐着那个他去林兴社区时在前台接待了他的年轻女社工。
沈灵均坐到了王雪旁边:“王书记。好久不见。”
王雪瘦了不少,面容十分憔悴,说话都透着些有气无力:“啊……沈检,您也来了。”
“对,王书记您最近身体怎么样?您脸色不太好。”
王雪苦笑着点点头:“最近睡得不太好。”
“是……因为两个孩子的事吗?公安机关没给您安排心理疏导吗?”
“安排了,”王雪吸了吸鼻子,“是我……是我自己心里过不去那个坎。”
沈灵均知道,王雪心地善良,工作也认真负责,正因如此,她才会因为两个孩子的死而倍感自责。沈灵均也不知该如何开解她:“您有吃药吗?一直这么睡不好也不是个办法。”
“我去看过医生的,医生给开了药,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吃……但我还是总梦到两个孩子,”王雪说到这,啜泣起来:“我一个月才去陆晓莉那看一次。我要是半个月……不对,一周,或者隔两三天就去一次,两个孩子应该就能活了。”
沈灵均还没来得及说话,王雪身旁的年轻社工就开口道:“话不能这么说啊书记,您是整个社区的书记,总不能只管陆晓莉一个人吧?咱们社区面积不小,孤寡老人、特困户这种需要重点关注的人也多,哪能天天围着她陆晓莉一个人转呢?您别自责了。”
沈灵均附和道:“是啊王书记,这位妹妹说得对,这件事不能怪您。”
王雪没回他们的话,只是一边摇头一边掉眼泪。
时间越来越临近九点,旁听席上的人也越来越多——这个案子的社会影响不小,刚被爆出来的时候还上过一天的微博热搜。母亲饿死两个亲生女儿这种事,放到哪个时代都相当骇人听闻。沈灵均又在旁听席上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:隶属于他们检察院“迎春花”未检团队的未检检察官楚馨月和他们检察院的司法社工林茹。
八点四十五,陆晓莉的律师到庭,八点五十,李凌云和他的检察官助理王骄阳也到庭了,八点五十五,法官和人民陪审员在审判席上落座。九点,庭审正式开始,法警将陆晓莉带到了法庭。
沈灵均上次见陆晓莉是近九个月前的事,陆晓莉的面容比之那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。或许是因为待在看守所里远离独品的缘故,她胖了不少,身形匀称了些,不再是那副瘦竹竿的样子,脸色也红润了许多。沈灵均上次见她时,她一头金色的长发,断发碎发枯草一样的支棱着,现在她的头发已经变回了黑色,不知道是后来她自己染的还是在看守所剪掉了金色的部分,发质看上去也变好了。
核对身份后,审判长便让李凌云宣读起诉书。从李凌云开始宣读的那一刻起,本已经止住泪水的王雪再一次无声的哭泣起来。
之后便是漫长的法庭调查和法庭辩论。在法庭调查环节,检察机关出示了很多证据,沈灵均也头一次听说了与案件有关的许多细节。
在检察机关出示的现场照片中,陆晓莉家的卫生情况比他去陆晓莉家那天的卫生情况还要差,垃圾堆了满地,因为案发时容州已快入夏,室内气温高,为各种飞虫提供了繁殖环境,屋里漫天虫蝇,墙壁的照片能吓死三个密集恐惧症。检察机关并没有当庭出示展现尸体情况的图片证据,但鉴定人员出具的鉴定书中称,尸体被发现时“已近风干”“上面满是蝇蛆和蛹壳”。
在陆晓莉最后一次离家至两个孩子尸体被发现的三十三天里,陆晓莉辗转于多家夜场,同多个异性发生了性关系,多次吸食独品,还曾跟她的“毒友”一起去湿地公园露营、去综合商场中玩乐,她还去做过一次头发,而那家理发店是她常去的理发店,距离她的家只有不到六百米。
陆晓莉在法庭调查中承认,她从街道办领到的救助金多被她用于购买毒品和个人挥霍。社区前前后后送给她十二罐八百克装的儿童奶粉,其中十一罐她连包装都没有拆便挂在二手交易软件中售卖,换来的近一千七百元钱同样被她用来购买独品和个人挥霍。但她坚称她装上卧室隔音帘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杀害两个孩子做准备,而是因为左邻右舍曾经数次反应过她家孩子的哭声很吵,无奈之下她才选择在窗上粘贴隔音帘。
从陆晓莉的辩护律师口中,沈灵均得知,在陆晓莉三岁时,她父亲工作的工厂发生了爆炸事故,她的父亲在事故中身亡,两年后,她的母亲因为癌症离世。父母双亡的陆晓莉由外婆抚养,因为穷困,陆晓莉九岁才上小学,在她十二岁小学三年级时,她的外婆去世,她从此辍学,开始如无根浮萍一般四处飘零。
沈灵均参加过很多漫长的庭审,其中开庭时间最长的一场持续长达十二天,开庭第一天庭审时间就长达十一个小时。然而就沈灵均的体感而言,陆晓莉这个案件的庭审比他亲历过最漫长的庭审还要长,让他异常煎熬,他的胃里像是沉了几块尖锐的大石头,让他的身体由内而外地泛起剧烈的恶心感和刺痛感。
中午十二点半,审判长宣读判决,判处被告人陆晓莉死刑立即执行,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。陆晓莉当庭表示上诉。
庭审结束后,沈灵均本来想送王雪以及那位年轻女社工回家,但当他快把邀请说出口的时候,沈灵均如梦方醒——因为法院门口不好停车,他今天又不是以检察官的身份到访,没法把车停到内部停车场,他压根就没开车来。
三人于是在法院门口道了别。
从市法到市检,坐地铁很方便。沈灵均慢悠悠地往地铁口走。
走着走着,他突然想:他其实都知道的。他其实有预感的。
在他第一眼看到陆晓莉、看到陆晓莉家的时候,他就知道,陆晓莉并不是个能照顾好婴儿的母亲。他办过很多独品相关的案子,他深刻地知道独品可以将一个人异化成什么样子。他心里清楚,已经深陷独品漩涡的陆晓莉很难尽到做母亲的责任,他预感到了她的失职,于是才找上社区,希望他们能够帮助她、督促她履行抚养义务,为两个孩子的成长保驾护航。
然而,他明明都知道,他明明有预感,却只是高高在上地给出了一点点帮助。他的能力,难道只够到联系社工、联系未检团队为止吗?他应该联系当地民政局,建议它们向法院申请撤销陆晓莉监护人资格的,他为什么没那么做?他应该去和妇联沟通陆晓莉的情况的,他为什么没去?他应该多去陆晓莉家几次的,他为什么没去?
为什么?为什么?为什么?为什么他明明能做到那么多的事,但他却一件也没有做?
或许只要他做了他能力范围的一件事,那两个孩子就不会孤零零的、痛苦的、绝望的死去了。
作者有话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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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第 10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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