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第 9 章

星期二早上,沈灵均问余绵绵:“绵绵,吕贵宝的卷你阅了没?”

余绵绵连忙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:“阅了。要去提讯吗?”

“嗯,换个衣服,我们去看守所。”

容州市第一看守所位于郊区,离市检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,羁押的全都是可能被判处重刑的犯罪嫌疑人。在前台核对完证件后,穿过一条窄而长的走廊,便是看守所的讯问室。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,看守所的审讯室全部位于背阴一侧,即使是在盛夏时节,房间里也有种阴冷感。在如今这样的秋日,弥散着的冷意更是不断地往骨缝里钻。

架设好摄像头、将打印机和电脑相连,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后,民警将吕贵宝带到了提讯室。

吕贵宝其貌不扬,甚至有些丑陋。他面色黑黄,两道稀疏的、倒八字的眉毛下是一双三角眼,眼距拉得很开,塌鼻梁厚嘴唇,长了一张看上去不怎么聪明的脸。联想到他的所作所为,余绵绵内心对他更是鄙夷。

等民警退出讯问室后,沈灵均拿出自己的检察证向吕贵宝示意:“吕贵宝,我们是容州市检察院的工作人员,我是检察官沈灵均,我身旁的这位是检察官助理余绵绵。你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我院立案侦查,今天我们依法对你进行讯问,你应当……”

沈灵均话还没有说完,吕贵宝就打断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沈灵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:“我话还没有说完。”

吕贵宝脸上露出一个带着些讥嘲意味的笑:“你们说的话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一套,我都听腻了。”

沈灵均没理他,自顾自地把话说完了:“……如实供述,你是否清楚?”

“……清楚了。”

“根据法律规定,对犯罪嫌疑人的讯问应当进行同步录音录像,今天的讯问过程我们将全程同步录音录像,你是否清楚?”

“清楚。”

沈灵均又按照流程,告知吕贵宝他的相关权利,吕贵宝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不耐烦。

“你的姓名?”

吕贵宝撇撇嘴:“不是,你们把我抓来好几个月了,还能不知道我叫啥啊?问这些有啥意义?”

沈灵均双手交握,再一次重复道:“姓名?如果你不想无意义地一直在这里坐着,就配合一些,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
吕贵宝又笑了一下:“行,”他提高了一点声音:“我叫吕贵宝!”

余绵绵微微低下头,在电脑屏幕的遮挡下翻了个白眼。

“1960年12月11日生人,对吗?”

“对!”

“2023年8月15日,案发当天发生了什么,你说一下。”

吕贵宝活动了一下肩膀,斜靠在椅子上:“这些事我都对警察说了很多次了,你肯定能看到我的口供的吧?”

余绵绵干了三年的检察助理,头一回见到态度这么嚣张、这么不配合的犯罪嫌疑人,有些嫌恶地撇了撇嘴。她去瞄身边的沈灵均,发现他依旧是八风不动、面无表情的样子,脸上看不见一点焦躁和不满。

沈灵均道:“我们检察机关依法行使检察权,会对你实施的犯罪进行审查复核,这也是对公安机关的侦查活动的监督,是对你权利的保障。我再说一次,如果你不想无意义地在这个房间,”沈灵均指了指吕贵宝所坐的拘束椅:“在这张椅子上耗费很多时间,就配合我,如实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
吕贵宝用手挠了挠头,语气有些不耐:“就是,就是那天下午,吕念芳来找我要钱嘛,我没钱,她说我欠的这个钱已经拖了好几年没还了,我被她念叨得烦了,我就把她杀了。”

“‘被她念叨得烦了’所以把人杀了,那你在杀人之前为什么还要强肩被害人?”

“就是突然想的。没什么理由。我就想,我都要杀她了,那为啥不干她一下。不干白不干。”

余绵绵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,不自觉地加大了敲键盘的力道。

“你欠吕念芳多少钱?”

“三千。”

“你当时为什么向吕念芳借钱?”

“给我妈办丧事。”

“你给你妈办丧事的时候都朝谁借了钱?”

“就吕念芳。”

“是你只问吕念芳借了钱还是最后借给你钱的人只有吕念芳?”

吕贵宝在椅子上动来动去,用手搓着脸:“……只有吕念芳借给我钱。”

“说一下你杀害吕念芳的过程。”

“我先是打了她几巴掌,把她打到地上,她想跑,我就往她脑袋上踹了几脚,然后我就把她的裤子脱了下来,强肩她嘛。她还一直喊,我没办法嘛,我就把枕头按在她头上,然后没多久她就不动弹了。”

“在你之前对警方做的口供中,在你行凶的过程中,被害人在向你求饶,并表示钱可以不要了,这是她‘喊’的内容,是吗?”

“对,”说到这,吕贵宝向着沈灵均的方向摊摊手,笑了笑:“我知道,你肯定觉得我该死嘛,我也觉得你们判我死刑没问题啊。其实你们就判我死刑就行了,不用搞这些虚的,我知道杀人偿命啊,我可以把命抵给她。”

沈灵均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:“吕贵宝,你会不会被判死刑和你个人的意志无关,和我觉得你该不该死也无关。这是法院会考虑的事,你也不用这个态度,好像你觉得你可以把命抵给被害人这件事是一件多么勇敢、多么无畏、多么大方的事。”

沈灵均继续问道:“你杀死被害人之后,为什么要把被害人的眼球挖出来?”

“我忘了听谁说的了,说人死之前眼睛里会留下她最后看到的样子,我就……我就挖了她的眼睛。”

“这么说,你是因为担心被害人的眼睛里留下你的影像,所以才把被害人的眼球挖出来的。”

“……对。”

“那你之后为什么又把被害人的眼球丢弃到猪食槽?”

“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呗。”

“把被害人的遗体遗弃到山上,也是出于不想让别人发现遗体的心理,是吗?”

“对。”

“来到这里也两个月了,你心里对杀害被害人这件事,有后悔过吗?”

吕贵宝脸上挂着明显的敷衍:“后悔,我后悔啊,我当时太冲动了。”

恶心死了。余绵绵在心里道。

“你有能够赔偿给被害人家属的财产吗?”

“哪有啊,我要是有钱,能还不上吕念芳钱吗?但我有几亩地,他们愿意种就种去,还有我家那个破房子,他们愿意要就要。”

沈灵均之后又问了吕贵宝几个问题,吕贵宝虽然态度依旧不怎么样,说话的口气也吊儿郎当的,但是都回答了。结束讯问离开看守所后,余绵绵朝沈灵均比了个大拇指:“沈哥,我太佩服你了,你控制情绪的能力真强。跟这种人渣说话还能一直心平气和、有礼有节的,换做是我,光是控制自己不骂脏话就已经很难了。”

“我只是比你经验多而已,你修炼修炼,过几年也可以了。”

“太嚣张了,我工作这三年,也算是见过不少杀人犯了,头一回见到这种态度的,有恃无恐,是觉得左右不过一死、放飞自我了是吧。人渣!”余绵绵想了想,又补了一句:“又人渣又穷,还是光棍一条,苦主连个能讨赔偿的对象都没有。”

“是啊。”沈灵均轻声应和道。

这个案子的被害人吕念芳今年五十岁,与丈夫吕海育有一子一女,儿子和他们一起留在村中务农,女儿在镇卫生院做护士。一家人生活不算富裕,但也不受穷。吕贵宝是和吕念芳夫妻同村的村民,他父亲死得早,母亲守寡把他带大。因为他长得丑、家里穷、还好吃懒做,因此吕贵宝年过五十还是光棍一条。三年前,他的寡母去世,他穷的连火化、买骨灰盒的钱都没有。吕贵宝借遍了全村也没借到钱,最终,是心地善良的吕念芳觉得老人一直在家里烂着实在可怜,借了吕贵宝三千块钱。

她怎么也不会想到,她这一点善心,会在日后为她带来杀身之祸。

下午的时候,沈灵均给吕念芳的儿子吕彦打了电话——吕念芳的丈夫吕海在得知吕念芳遇害之后便中风进了医院,人虽然抢救了过来,但留下了偏瘫和口齿不清的后遗症,至今仍卧床不起。

“吕先生,我是沈灵均,市检察院的,之前我们通过电话。今天我去见过吕贵宝了,谈到对你们这边赔偿的问题,他说他只有几亩地和家里的房子能赔偿给你们……但是土地所有权是属于集体的,宅基地也同理,所以他这边,可以说是没有财产可以赔偿给你们。这种情况下,就算你们申请了刑事附带民事诉讼,判决下来之后也没办法执行。”

吕彦在电话那头嗯了一声,声音很平静:“嗯,我知道他家里的情况,他穷得很,没钱。我们也不图赔偿,”说到这,吕彦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,“我们一家现在就是想他死!他必须死!我们就这一个诉求,沈检察官,我们家这一个诉求。”

挂断电话后,沈灵均看着桌子上的案卷,久久没有说话。像吕念芳家属的这种情况,在他经手过的案子中并不算少见。

从参加工作开始,沈灵均就一直在第二检察部工作,负责办理各类重大刑事案件。因此,他接触过很多暴力犯。而这些暴力犯之中,很大一部分人都没有受到过良好的教育,文化程度低,家庭经济情况和个人经济情况都较差。在这种情境下,被害人及其家属几乎不可能得到充分赔偿。

沈灵均吐出一口长气:明明是见惯了的事,怎么今天就这么烦躁呢?

下班后,沈灵均在地下停车场取车时遇到了李凌云。打过招呼后,李凌云先取了车离开了。沈灵均坐在车里,看着他的车影,心里忽然蹦出来一个念头:

要不然我也转行好了。

作者有话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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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第 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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