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青山在

一场透雨浮花猎影,长安城蓄谋已久的沙尘暴没撑到巳时。

东风来时,暗香从崇仁坊右相府扑向皇城。

一扇朱漆小门,咣当一声,向两边弹开门神都被这一脚踢懵了。

受不住的墙面,留下几道磕痕,经年的尘土扑扑的扬起落下,三个侍卫沿着右相府那片凌霄花墙过来,正巧看到此门。

里面没有想象中堆金叠玉,凌霄花藤的主根正埋在此处,根系缜密,标有序号,沿它该走的路径一路向上,依附于主墙,凌驾于主墙。

右相府被三皇子李嘉同带人,前前后后搜查两遍,第一遍抓人,第二遍确定右相的书房,收集证据。

相府一干人等,被赶到茶井旁的小院儿里,刀身拍打在他们腰臀处,一路锥心刺骨。

年轻点的小娘子,害怕的躲到人后,有的偷偷握紧匕首,生怕被凌辱。

这可苦了男人们,盯着受惊过渡的小娘子,就怕有点风吹草动,她们会莫名其妙的把自己送走。

约莫一个时辰,相府已经落在李嘉同手里,他守在门前,只等他名义上的未婚妻白湘舲回来。

不多时,湘舲出现在相府门前,马车还未停稳,李嘉同居高临下的向她走来,不到一瞬突然捧腹大笑,将揉成一团的家书仍到她脸上。

“且要珍惜这最后一封家书,右相怕是以后只能托梦问你,你阿娘夜里可还会腿凉。”李嘉同一脸幸灾乐祸。

湘舲重新审视李嘉同,他面宽无须,眉长而细,五官齐整的有些婊里婊气,因为过于集中,显得那张脸圆的像个磨盘。

她一路上都在想,相府面临的境况,现在她好像明白点什么。

李嘉同手底下有人掌管北囚寒窖,不肯认罪的囚犯都会被送去,到了那里可不管你男女老幼,人人都是行尸走肉,听说连口热水都要用东西跟窖头去换,到了那人不管什么身份,通物只认金银兽皮、药和烈酒。

“我该怎么做?”湘舲轻声细语,脱口而出。

李嘉同误以为湘舲怕了,得意的眼睛都眯起来:“南介被烧的那地方,不知情的人以为是一处仓库,实际上可是一处侯门贵胄游玩的地方,不少富商的店铺存着大量的过冬的物资。”

“还有件事,连圣上都还不知道,南介太子和太子妃也死在大火中,真是可怜,太子妃有孕即将临盆,南介的国君可是非常看中这第一个孙子,你阿爷直接端了人家一家子,你说南介恨不恨。”李嘉同低下头小声对湘舲咬牙切齿,同仇敌忾的摸样好像被端的是他。

“南介派人面见圣上,态度到还诚恳,只说求娶右相嫡女,嫁妆只要粮油和生活必须的物资,逼急了他们会举国来犯,我只能忍痛割爱,亲自来送你一份大礼,才体面。” 李嘉同两片灰色的嘴唇,吐出的尽是薄情。

湘舲知道李嘉同要的是什么,无非是不能自杀,不能逃跑,不能反抗。

他知道她在南介将面临生不如死,他当初可是当着圣上的面,在阿爷临出征前提的亲,她虽不愿却没反对。

她想不通,两人一没结怨,二无私仇,他为何突然翻脸不认人。她对李嘉同说不上什么感觉,只觉得这人来的有些可笑。

湘舲每走一步,心口处的气血都跟着沸腾上涌,蒸的她已双眼血红,她抿着唇,挡住涌上来的血,屋檐下的花红,眼前的猩红,重重叠叠的要把她拉进幽暗之中。

这时候想天不公可能有点晚。

相府这座墙,雨扯风撕的怕是要塌了。

这么急着把狼子野心亮出来,皇子又如何,一副凡心成不了大气候。

“大娘子,大娘子。”镜谭没来得及拉住湘舲,听到声音的时候,湘舲已经摔倒台阶前。

镜谭赶忙将人抱进屋,伸出左臂将桌案上的东西一扫,从腰间掏出个针囊,一抖一捻,一枚银针已在两指间,不慌不忙的沿督脉下针。

“人呢?大娘子回来了,连口茶也不准备……哎……嗓子都扯了。”

湘舲听着镜谭絮絮叨叨,感觉五脏六腑都拧成麻花,想立刻口吐芬芳。她喊不出声,只能任凭黑暗吞噬。

半晌,湘舲身体颤抖的打着摆子,猛地惊醒,手中汪着一滩鲜红,血还在滴落,周围十分安静,她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破锣嗓子喘出的粗气。

插入后背的针,被极快的抽出,若是镜谭将这银针扎歹人身上,她定要赞一句,高手,扎她且另当别论。

造孽呀!

预感下一针来之前,她抬起头制止这惨无人道的迫害。

“别扎了,别……”她赶忙抬手,李嘉同带来的一些人不由得一缩脖子。

长安城关于相府嫡长女的风评,一直都不太好,最夸张的说她冷漠无情,死在她一挥手间的人能凑一桌。

最早都是李嘉同的随从嚼舌根,后来坊间添油加醋逐渐将湘舲妖魔化,如果她是个男的有望挤进李岚顾不也的行列,并称长安三怪。

白简鸿武将出身,湘舲从小耳濡目染,英勇无畏,除了掏鸟蛋、熬鹰的时候,平日到也能勉强不失大家闺秀之风范。

早些年,她并不似现在这般冷漠寡言,而是性格热烈,最爱手中的霜牙枪,别人不知道这把枪其实是圣上亲手锻造,比一般的红缨枪略短一些,通过手柄的转动,枪头能展开三排锋利的锯齿,近身刺挑杀伤力很大。

年轻时的李荣跟白简鸿每日除了练武,最喜欢敲敲打打,弄些飞镖暗器,偷偷趴在墙头打鸟,因为两人的赌约,皇城成了鸟的禁区,大概这些鸟被打出经验,将此地危险禁止进入刻在骨子里,从不越雷池一步,搞得二人很是郁闷。又将注意打在猎场,手里的家伙也由小变大,由明到暗,各种机关陷阱层出不穷,最后猎场又成了战马的禁区,大家都不敢进去围猎,最后太上皇黑着脸,命二人三天内分出高下,然后拆除所有陷阱。

湘舲求太上皇骗了李荣,说两人打个平手,李荣把枪输给白简鸿,白简鸿则是答应李荣一件事,任何事都行只要李荣开口。

自从湘舲的手受伤后,天之骄女便被打入泥泞,性情古怪了许多,有人碍于身份怕她,也有人碍于自己针鼻儿似的小心眼怕她,其实湘舲很多时候,喜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实在不行两眼都闭上,如此,依旧招惹是非。

“咳咳,咳……”湘舲控制不住的咳嗽,嗓子眼但凡粗点,五脏六腑且要出去逛逛。

好在咳嗽几声后只剩些丝丝拉拉的疼,呼吸逐渐平稳,眼前慢慢清晰可辩。

紫檀长方几案,四边浮雕栩栩,拦水线嵌着玉石,各色精雕细镂的碗盏一片凌乱,一包银针斜摊在上面。

厅内分散站着几个身着统一绀蓝上领襕袍的男人,目光都打在她身上。

湘舲转过头,见镜谭在身侧半跪着,粗眉杏眼被担忧笼罩着,但更多的是老成持重的关切。

镜谭之前给她吃的药带有极强的止痛效果,加上李岚护心脉药,她早忘了自己一身伤,还跟李岚大打出手,这会全找上来,药效快要散去,她连呼吸都成问题。

有外人在,小碎嘴夹着尾巴逆来顺受的样子,让湘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。

送她去南介,想弄她死的人,又该盼着她长命百岁了。

湘舲今年十五,从十岁开始她就吊儿郎当的过日子,老天爷看不下去,开始给她上夹板,立规矩,教她做人做事了。

她将带血的手绢砸在银针上,抬了下眼皮,镜谭身后两个家奴,仓惶的跪在地上,哆嗦到一块去了。

湘舲斜睨着二人,心里犯嘀咕,怎么见她跟见鬼似的。看着院子深处搜查结束,三三两两站在原处的侍卫。她还琢磨镜谭今天怎么乖像只猫。

大部分皇家私卫,都会被主人有意隐藏。藏不难理解,那肯定不见天日,藏一天两天不觉得,藏十年八年,一只屎壳郎路过,都觉的无比新鲜。

所以他们现在,谨慎与兴奋交织出的神情令人不寒而栗,甲胄和剑鞘碰撞的声响,对他们来说是能有一日由暗转明,是挣一份前程,是自由。

外面渐渐安静下来,已经听不见叮叮当当的响动。

湘舲抬了抬手,示意镜谭起身。

镜谭没起不说,更是伏在她膝前,低声说道:“娘子,不能去南介和亲,您若一走,他是不可能给相府留活路的。”

湘舲拍着镜谭肩膀,示意她放心好了。

她一步步走下矮榻,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,终于脸上多了些肆意的邪笑,好像以往背负的一些东西,在她看来真的没甚必要。

以往自视甚高,偏要个四角俱全。

那点老谋深算全用在自己身上了,得过且过的自欺欺人。

李嘉同旁边的短粗胖,毫无顾忌的说道:“三郎,你看她,大祸临头,她还傻笑,莫不是摔傻了吧!”

湘舲默默地看向那人,那人却急忙闭嘴,将眼睛挪走,留下些余光偷扫她。

要说谁最怕李岚,第一个要数他李嘉同,她打算拉出这个新盟友,敲打敲打李嘉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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