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镜谭,拿面铜镜来。”说罢,姿仪也不端着了,够累的,她用脚尖,勾住李嘉同旁边的椅子,用力一带,在众人的惊异中椅子转了半圈,砸在李嘉同面前。
湘舲纤细的手指淡然的拉紧衣袖,衣袍带风的坐下,坐下后不忘将衣角展顺,气度拔高近乎于藐视,从身上蔓延出的气势,恍惚间竟让李嘉同心一屈。
“白湘舲,别再装模做样给本王看,今天这和亲的诏书,若是不乖乖给本王接了爬去南介,这相府鸡犬不留。”说完李嘉同眉头皱起,脸上的横肉极是凶悍可怖。
“三郎说笑了,天子之怒三亲九族,您可万不能在相府,口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言,小心九皇叔打你屁股,若圣上问起,您行天子之职可有依据?”湘舲语速不快,如冰一般让人冷战连连。
李嘉同眼中已是短兵相接,他举起手,向前一挥,后面几人围拢过来,其中一个细高挑儿面目狰狞的将剑对准湘舲,长剑上的血气扑面,冷光浮动。
李嘉同指着湘舲,看向他带来的手下,嘲笑:“我怕你活不到圣上面前。区区相府,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,你还想翻起风浪,我看你是拎不清,现在求饶,趁着本王高兴还可保你些尊严,免你相府抄家流放之苦。”
湘舲若有所思,懒洋洋的站起身:“您要我怎么个求法?我先来个五体投地?然后脑浆迸裂?诏书在哪?我这就跪接,不就是和亲吗?小事小事,何苦三皇子在这气急败坏。通敌叛国可不敢当,阿爷思国忧民,勤政廉洁,他老人家向来两袖清风。”
“啪”的一声,李嘉同突然一怔,都看傻了,那细高挑儿,连人带剑退后一步,嘴角点点血迹渗出,指印鲜红。
湘舲甩着手,活动手腕,五指渐拢成拳。
她勾唇假模假样:“快点啊!愣着干什么?一群蠢货,没点眼力,什么事都等着三皇子说你们才去做吗?脑子里装的屎吗?”
李嘉同终于将强装的狠戾卸下,气急败坏的摸样一如从前,有点呆板:“你这样子,让人讨厌至极,从前你只是可笑,现在是可恶。”
湘舲一脸无辜,握着镜谭拿来的铜镜,与李嘉同站在一处,铜镜映着两人的面孔,应承道:“做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样,就得让他恨得牙根痒痒,他才知道自己不配。”
三皇子肺管子都要戳炸了,窘迫起来,掐住白湘舲左手手腕,将她手掌直接拉到眼前,怒喝:“这世上最不配的当属你白湘舲,只有最低贱的奴做错事才会被剁掉小指,以示惩戒,那可是一生都抹不去的耻辱。看看我们相府贵女,小手指整根被碾碎,终日藏在指套中,跟人一样龌龊低贱,别说侯门望族,小商小贩都不会要你,配不配你不清楚吗?现在让你去和亲,已是天大的恩赐。”
铜镜落地一声巨响。
斑驳中湘舲仿佛又回到那日,五年前她听说长安城以北的栈渠尽头出现一头白狐,她想要看看。
那天白狐没等来,却等来个被人虐杀的小郎君,湘舲有些怕,并不想多事。
可猎人一边戏弄一边追赶,不将人杀死,却左一剑右一刀,专挑不伤性命的地方砍,那小郎君一身白衣浸血,从远处看像是雪中梅花一朵朵绽开。
猎人似乎玩起兴致,围着那小郎君,用一种特殊的钩子剥扯他的衣衫,轻薄之意昭然。
士可杀不可辱。
湘舲看不下去,为救人她观察了一下地形,她踩断一根长树枝和猎人周旋,却忘了她自己也才十岁而已,她们被猎人的马团团围住。
她终于看准机会用树枝抽打马眼,险中求生,可是马惊乱撞,她拉着人本就困难,还好那小郎君也有点功夫,两人配合着,马蹄下堪堪躲过,逃跑时太过专注,并未注意小手指被踢断。
她将身上的钱袋子扯下来,塞进小郎君手里,路过一间医馆时,一把将人推进去,随便拉一个路人接着跑,连换四五个人,才被猎人发觉,最后不了了之。
那小郎君最后如何,她也不得而知,想来不是个傻子,经历大难后应该能小心自保。
府医要将手指切断,她却死活不让。
最后那节手指腐烂到无法愈合,想尽方法才保住,可是那没有知觉畸形的小手指,丑陋的令她自己都觉得恶心。
外界的贬低嘲笑让她将手指藏起,也将自己的心跟手指一块藏起来腐烂。
不管如何,她不允许自己残缺。
只是,从那以后,受伤的手再也拿不稳最爱的霜牙枪。
自从伤了手,因此事羞辱她的人不在少数,有时候她直接动手打的他们跪地求饶,直到后来湘舲干脆闭门不出,整日和好友醉生梦死,挺尸的五年时间里,她在长安城的风评越发极端。
有人曾一度认为她疯了,傻了,自尽了。
而且也正因这件事,她议亲艰难,只有三皇子一番慷慨激昂的求亲言论,最终打动了右相。
湘舲气卸了五分,紧接着心痛剧烈,仿佛掏出个洞,嘴唇麻木一点点没了知觉,耳边一阵蜂鸣。心口急剧抽缩,咳出一口鲜血,登时头晕目眩,镜谭扶住她。
白湘舲挑衅的勾起嘴角,留有余笑:“有生之年,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身首异处,死无全尸。”
三皇子盛怒之下,怒不可遏直接掐住白湘舲的脖子,油腻滚烫桎梏着她的呼吸:“给脸不要脸,你阖府上下的脑袋都在本王一念之间,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?我想要什么证据,就有什么证据,说你什么罪,你就得是什么死法?我可以送任何一个人去和亲,你以为非你不可。”
有那么一瞬间,白湘舲感觉自己好似在做梦,浑身发冷,越是极力掩藏,越是难以忍受。
白湘舲顽劣的略带些嘶哑的声音:“你厉害,你全家都厉害,我好怕呀,三郎饶命。”
“哈哈,哈,哈……”
“疯了,真是疯了。”三皇子嫌恶的松开手,退后。
话音刚落,一个人急忙跑进来,在三皇子耳边说了一句话,三皇子脸色都变了。
“九皇叔?他怎么来了?”
三皇子在气头上,却因这个人的到来转为惊惧,眉尾的肉一抖一抖的。
斜阳渐沉,绯色霞光在门扉边探头进来,一个人背光走来,清冽果香跟着长驱直入,将湘舲周身的血腥气冲散,肺腑充盈,却指尖冰凉。
竹月色的交领缺胯袍罩在身上,褶皱恰到好处的展现他的漠然,云纹在衣袍上若隐若现,深湛的黑眸中熠熠有光,与眉相互呼应,乍一看萧疏轩举,湛然若神。
再一看他见湘舲正在看他,冲她挑了下眉毛,霞光烧了满堂,映出人金色的轮廓,湘舲扫过他莹润饱满的嘴唇,在轻启的窄缝中,看到些不浓不淡的冷意。
他手中依旧握着那把玉扇,扇柄一侧拇指下一道浅痕,显然经常磋磨。
私底下长安城的小娘子,聚在一处讨论的也无非是,谁的鼻子高挺,谁的手指修长,谁的眼睛锃光瓦亮,谁的肩宽腰窄手感上乘,谁的兄弟姐妹好相与,谁的性情妙趣令人魂牵梦萦,好像嘴上说着人就已经嫁过去。
别看李岚走到哪都让人退避三舍,但大家幻想最多的还是这位九皇叔,年二十,未娶妻。都想被祸害,却也惜命怕被祸害死。
“唯有岐国李九柠,可与之相配。”北燕第一美人曾亲自来岐国求亲,李岚一改常态,同游三日,以礼相待,最终以两个字“无感”婉拒。
人无完人,若说李岚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,那可能就是她母亲,太妃裴婧,心智如同痴儿,常常抱着儿子,叫阿爷。
裴婧的哥哥裴定钲,也曾位列宰相,大儿子裴瑾楠娶了皇后的妹妹韦如娇,长女裴汶君嫁给宇文逸才,次女裴汶湘嫁给湘舲阿爷的弟弟白简庭,最小的儿子裴瑾中的妻子早亡,只留下两个儿子。
家世显赫,十五岁奉旨组建九钦师,三年时间在岐国边疆参与大大小小几百场战事,进一步稳固岐**事。
三个月了,湘舲从没见过他,刚刚在梅园还遮着脸,现在来给她撑腰的?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。
李嘉同迎上去说道:“九皇叔,您放心,相府已在掌控中,只等证据齐备,即可定罪。”
李嘉同平日里最怕他九皇叔,不光他会怕,很多皇子公主都怕,这位脾气怪得很。
她原来怎么没发现傻憨憨的人也有两张脸,让湘舲觉得难受,她如今面对外界也是喜怒无常,不知道用哪一张脸来面对。
李岚被湘舲盯得有些不自在,半侧身过去对李嘉同说道:“无凭无据,圣人都未下定论,你也敢站在相府耀武扬威,谁给你的胆子。就算右相去了,白氏岂会容你随意欺辱她们孤儿寡母,你如此相逼,到底为什么?”
“李嘉同,这背后可有人指使你?”李岚知道幕后之人一定会来相府找麻烦,但他没想到是李嘉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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