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 空寂凉

不等李岚动手,她赶紧起来,心里埋怨镜谭一点萎靡都不留给她,气若游丝还得演出来给李岚看:“我阿爷一辈子效忠圣上,我自然承其志愿报效朝廷,可我也不能任凭三皇子说什么是什么,我阿爷为娶我阿娘,分府别居,表面上跟白氏断了关系,可老宅的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,祖父祖母如今健在,白家百年的清誉在,不能不顾他们的生死。”

湘舲撑起身子,踉跄的跪在李岚面前,施了迟来的一礼:“我现在说的这些,仅代表我个人,还望九王爷不要牵连,我们没有谋反之心,自然谈不上煽动,窜谋。小女看得出九皇叔保全之意,也愿意配合,只要能保住相府,阿爷蒙受不白之冤能够洗清,小女一人之命保全家人平安无虞,别说和亲,做什么都行。”

李岚见人在下手跪着,逆来顺受的摸样叫人垂涎,衣裳乱糟糟的敞开着,眼睛里叽里咕噜的都是主意,半晌抬起脸来,可怜兮兮的跟他撂狠话,打定主意他能容她:“好,我不跟你绕圈子,若是无法挽回,我可以跟圣人请旨,白家不受牵连,相关人等论罪惩处。换你忠诚于我,不得背叛。”

“身子还是心?”末了湘舲来一句,把李岚问红了脸,连心都问乱了。

“你说呢!”李岚幽怨的说道。

“相府一群老弱妇孺我相信九王爷定能安置妥当。”湘舲乘胜追击。

湘舲说话的间隙,镜谭匆匆来了,将湘舲带到屏风后,赶紧将她那身染血的衣裙脱下,李岚不自觉的伸出手,抚上那一开一合喋喋不休的影子,听到妥字,在白湘舲额头处轻轻一弹。

他将诏书,顺手扔进了一旁的火炉子里,看着烈火舔舐那一字一句,他的脚步轻快了几分,留下一“好”字,走出相府。

李岚从驰衍手中拉过马缰,翻身而上,望着远处的红线,也不管身后的侍卫,独自向前骑行。

“九郎,您回府还是……”驰衍话还没说完,人已经走远,自家郎君显然没有在听。

“川儿,真是奇了,来相府前,九郎那脸像数九寒天的冰凌,看一眼感觉能戳我个透心凉,你看看现在,别人不知道,我可是一清二楚,心里偷着乐呢!那嘴都快扬上去了,故意压着呢,你看到了吗?你到底看没看,快看看,别看我,看九郎啊……人家娘子死了阿爷,还要被送去和亲,他咋那么高兴。”驰衍愣拽着马,不让清川骑,分享他自以为发现的奇闻轶事。

好字飘进白湘舲耳朵里时,她抬头看过去人已经不见了,只有那一盆炭火极旺的透过一片温热来,仿佛要将她周身的寒气驱散。

她看向胸口的针,好奇的问:“镜谭,这三根为什么不拔了。”

镜谭忽然出声制止白湘舲去动那针,看三根针没移动分毫,长出一口气:“娘子,这针动不得。”

“放心,我皮糙肉厚,你深藏不漏,算他三崽子跑得快,搞偷袭,我就得教他做人。”湘舲好像想开了很多事,也释然了很多事,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自己陷进泥潭的事实。

与其说是才想通,不如说她早想通,却一直没办法接受罢了,从阿爷第一次告诉她,人大多时候都身不由己的时候,她就仔细琢磨过这句话。

她能明白镜谭小心翼翼,潜藏多年,每一刻都举步维艰的斟酌思量之后,再做决定,今日可算暴露了,她是打算不闻不问,也希望镜谭能明白她不傻,只是不点破。

镜谭突然跪下,指着这几根针仔细的说道:“这一根为定魄,这一根还魂,而这一根为续阳。这三根的主要目的,是透支生命,保持清醒的,没有征得娘子同意,奴私自下针,时间紧迫,奴是为了让娘子保持清醒,应对乱局。”

湘舲收回目光,看向镜谭,嘀咕一句:“拔了吧,人都走了!”

“不行。”镜谭直了直腰,生怕白湘舲又乱动。

湘舲哭笑不得:“不行,怎么?拔了我就凉了,这玩意从此要一直戳我心口上吗?镜谭,你可别吓唬我。我刚刚可还口出狂言要给人家当牛做马,你让我这样去南介,玩命吗?”

镜谭护着那几根针,提防湘舲手舞足蹈再给碰着。她看着实在危险,一时脾气也跟着拱上来,直接两指头给白湘舲定在原地。

湘舲瞪圆了眼睛,望着镜谭张嘴解释:“您这一身伤,拔了这针,直接昏死过去,没有十天醒不过来。”

“好啊!扎我一回光返照,我还要谢谢你呗,没直接把我送回老家。”湘舲忽然笑了,转而心里突然一空。

世事无常,阿爷有段时间天天在嘴里嚼这四个字,她会笑着随便抄起手边的东西,大喊一声无常来了,然后父女二人开始过招,她往往竖着进屋,都被阿爷横着踹出去。

就在心要沉下去时,一口鲜血不偏不倚的喷镜谭一脸:“娘子,您忆往昔能不能别拿我撒愁。补血很贵的,人参没几根了,看着吐吧!”

湘舲从没这么狼狈过,每一根叫嚣的骨头,都在经历蜕变,她是她,但从今以后,她又不再是原来的她。

“老天爷看看我五百两请回来这玩意儿,人参没了,明天早上出门直走右转,过两坊,路东有家医者仁心,抢去啊!记得把脸蒙上。”湘舲刚刚还煞白的脸,此刻仿佛红的都能滴血,她盘上腿开始打坐。

鬼知道她有多想就这么睡过去算了:“不行,不能拔,我明天要去见圣人一面,要把阿娘和弟弟安置妥当,我才能放心。”

炊烟袅袅升起,与夕阳的余晖交织在一起。

四安鼓歇,街衢空茫。

右相府依旧灯火通明,杀伐之声回荡在每个人脑袋里,刀身滚过的地方冷意透骨。

有人悄悄收好细软,鬼鬼祟祟的扒开门缝,呼呼的风贯穿贼心,支撑起一副贼胆,目光游过四下无人的庭院,面如土色往书房走去。

满树凌霄和星辰遥相对望,这花海星河落入一双眼眸中,凄美寂凉。

“阿娘,阿姐不会死吧?”白佑辞窝在王远蓉的怀里,目光投向残月前的花影问,“阿姐不是去接阿爷,为什么会受伤,我怎么没见到阿爷?”

王远蓉唇角微扬,眼中未含半分笑意,将怀里软糯的一团抱得更紧,仿佛松了手,便会失去。

“放心,你阿姐一定会没事的,可是你阿爷累了,不能再陪我们,需要睡很久很久,我们不能打扰他。”王远蓉将脸贴在儿子额头上,眼睛定定的望向一颗孤星。

当初白简鸿为娶她这寒门庶女,不惜从满门荣耀的白家离开,从军北上,布衣换甲胄,小院建相府。

命运一波三折,始终没离开旋涡中心,王远蓉或已看清夫君戎马一生,朝堂瞬息万变的种种。

生下湘舲后,她发现孩子成了他们的软肋。

她打消了生子的念头,谁知避子汤竟然抓成了保胎药,隔年又怀上白佑辞,取乳名余安。

十三岁的佑辞从小十分淘气,胆子却小,让老母亲忧心忡忡,前路凶险没有一副铁心肠,在这飘摇乱世中,片刻软弱松懈,都要流血甚至死亡。

相府的近忧和远虑让王远蓉如至身冰火两重,指尖刺进皮肉,尖锐的痛竟不能缓解半分窒闷,她仿佛能听到相府中人哭泣的声音。

她将被子轻轻掖好,脚像踩在棉花上,踏出房门,这四方天地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一样陌生,走下台阶后长廊好长,好远,好像一望无际,她应该放相府众人一条生路。

“寒英,寒英。”王远蓉呼唤身边的女奴,平时热闹的庭院,死寂一般,只有她自己的声音。

“阿娘。”湘舲踏进院内,正好听到阿娘呼喊,阿娘的声音苍白无力,身影落寞,双肩仿佛压着千斤重担的向下挎着,往昔的闲雅灵丽,都被死气凄迷着。

她几乎是跑到阿娘身边,拉起阿娘冰冷僵硬的手:“阿娘,我让寒英去取身契去了,相府如今能走一个是一个,别白白连累他们的性命,只是从今往后,阿娘可能要跟着女儿受苦了。”

“幼安,阿娘不在乎什么身份,阿娘有手有脚,什么都能做,只要我们三个平平安安在一起,阿娘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了。”王远蓉声音干哑,激动又悲戚的神情,仿佛将她往日的神采撕碎。

这平凡的愿望,像锥子扎在湘舲心上,留下一个个血窟窿,她感觉无法呼吸,有东西勒住她的脖子,不断地收紧。

“阿娘,阿爷背着污名,我们既不能牵连白家,也不能回王家。”湘舲扶着王远蓉坐下,初夏时节,夜里还是有些凉意,湘舲赶忙去拿件外衫给王远蓉披上。

“你祖母前些日子托人来信,你祖父年事已高,有点不记人了,好在身体康健,你祖母话里话外的嘱托,是白家同身共命,同气连枝。他们当初反对你阿爷娶我,辞严色厉,如今言语关切,反倒让阿娘心里更难过。”言及于此,王远蓉不免有些动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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