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默如意

湘舲起得很早,要赶去九王府,路过皇城大门,上朝的大臣已经陆续检查后进入皇城,她从朱雀门望进去,一条斜纹青砖路直通承天门。

湘舲赶到王府,门前正停着一辆亲王专属马车,两匹白马看到她,鼻孔都大了半圈,摇头抖腿,车上的金玲,撞的叮当响。

马车帘子被拉开,一道身影已经端坐其中。

驰衍握着腰间的剑柄走过来,抱拳:“娘子,请上马车。”

就这几步路,还要坐车吗?湘舲刚想问出口,想了想如今有伤在身,有车有伴,何乐不为。

她想了想上了马车,却没进车厢,而是坐在马夫的位置,扬起鞭子,啪的一声,空旷的街道一声脆响。

李岚被马车一幢,差点没坐稳。

“哎……”清川不干了,湘舲抢了他的活,他连跑带颠的还不敢将人拽下来,只能在心里愤愤不平,嘴里软硬兼施:“娘子,切莫玩闹,注意避让路人,城内可不敢疾驰。”

没两步,清川追的满脸透红,大颗大颗的汗珠子,从他耳后流下来,他因前两日子曰子云的跟九王爷顶嘴,被罚来赶车一个月,赶马上任还不到两天,就出意外,九王爷那一句没用,真是怪贴心的。

眼见他说一句,湘舲抽一鞭子,说一句一鞭子,他闭了嘴,鞭子也未再扬起。

湘舲一副小人得志,送给清川两个孺子可教的点头。

就在湘舲加速前,旁边的位置被重力一压,车身一颠,她侧头去一看,驰衍跳上马车,伸手去勒缰绳,马车慢下来,优雅地向前挪动。

湘舲和驰衍同时拉着缰绳,谁也不放手,驰衍坐直身子蓄力抵抗时,湘舲却直接松了手,驰衍被自己给推下了车。

驰衍吃了亏,不服气的快跑几步,坐回去,掌风劈向白湘舲,湘舲伸手格挡,将驰衍的凌厉威势推向马尾,马儿吃痛,竟直接飞驰起来。

李岚屈身上前,手穿过白湘舲腰腹,向后一拉直接将人带进车厢。

湘舲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,耳边温热的气息缓缓拂过,手臂外侧传来李岚的心跳,她侧过头去,直接被他粘滞的目光网住。

她伸手扳正他的脸,看清他的眉目,他的耳朵,还有他耳后那颗红痣。

“敢问九皇叔,您是喜欢民女吗?”湘舲双眸兴致勃勃的扫向李九柠,坦然的说道:“不喜欢,您如此掳我进车厢,肌肤相亲,眉眼遥望?”

李岚纠正白湘舲:“是你先动手策马扬尘,我只不过请你进来坐坐。”

“九皇叔一心为民,到是大义。”湘舲默然笑道:“我阿爷同为大义,更肩家国使命,怎么就能惨死异乡,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无法得到,还要被他一心忠的君爱的国所质疑。”

李岚神色凝结:“大义?看来你对我有误解。”

湘舲用一根枯树枝将青丝挽成发髻,微微仰起头,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透出果敢无畏,坐姿随意,腰背却挺直,全身上下喷薄欲出的杀伐之气。

两人审视对方的眼睛撞在一处,湘舲由衷的赞叹起李岚:“王爷惊为天人,果然就连衣角都香飘四溢。”

湘舲说着把玩手中的衣摆,笑意嫣然:“我对皇叔的了解仅停留在街头巷尾的传言里,不然,皇叔和臣女交交心,臣女也好投其所好,贿赂贿赂您。”

气氛极为暧昧,偏偏李岚却生出自己正被调戏的意味来,他并未顺着湘舲话茬,而是一针见血:“你太紧张,太在意,太急于求成,事已至此,你得学学如何喜怒不形于色,好恶不言于表,生死不从与天。”

湘舲的笑意瞬间冷下来,丢下手中的衣摆,陡然倾身而起,半跪在车厢里,两臂一撑将李岚圈在中间,而后以俯视之姿看向他。

李岚猝不及防被扑靠在车厢的长凳前,就势两只手肘撑在凳子上,瞠目结舌,湘舲的怒气盖下来,像受伤的狐狸,一副老娘要你管的架势。

湘舲咬字阻气:“你以为你是谁?三次,次次像我阿爷一样教我做事,嗯?怎么?我阿爷的死错在我?事前不见你,你们,事后到来叮嘱我谨言慎行,一句事已至此把责任都推给谁?我吗?喜欢教那便教个够,一会面见圣人,我认你做父亲如何?”

李岚微微一顿,突然笑了,嘴角淡淡的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,像是枝头初雪中照过来的一束暖阳。

确实,三次见面,李岚次次破防:“幼安,遇见你真是危险又有趣味的事!”

“跟你绑一条绳上我累得慌!”湘舲退后坐在长凳上,翘着腿抱着手臂,嘴里振振有词:“这人活一辈子,连笑都要看吉时,那尽快死了得了,活个什么劲!看什么?说你呢!从不从你都生在皇家,人间疾苦我们俩见的不同,跟市井商农区别更甚。”

“就连抄家也分三六九等。”湘舲偏过头,看着正襟危坐的李岚。

湘舲垂下头淡淡道:“家徒四壁,一个屁东西屋皆知,出兵两人以上都算有面子。王公贵胄,恶贯满盈的大多走个过场,老实本分的才会多加“照顾”,排面儿不重要,在我看来,要那么多人讲究的无非是,抬“东西”利索,清场速度快。”

李岚到是不以为意,再残暴的杀戮他都见过,抄家能有什么?

“我想知道,抄普州刺史奉执生的家时,为何那般残忍和离奇。”湘舲突然想问问,也许从李岚的嘴里能听到她想知道的答案。

“刑部将他及其家人就吊在大门口,当街寻问他琉璃砖到底在哪?未动重刑,出奇的平静。只不过是问一遍不说,便要脱去一件衣裳。”

“将他扒光后,去到他女儿面前,奉执生可能真不知道,最后为保全妻子儿女的名声,全都咬舌自尽。他看着妻女被拉开衣带时含泪说的那句,快些了断,让我觉得真是这世间最残忍的话。”

“当时人群中有人议论,我听了个大概,说是他极爱琉璃物件,一人求他办事,将其祖父珍藏二十年的一套琉璃砖送给奉执生,共计四十五块,外嵌黄花梨框架,可做床榻,可做桌案。刑部抄家时,盯上的第一件东西,就是那砖,只不过打开门只剩个架子,那套琉璃砖不翼而飞。”

李岚愣了许久,久到快要接近宫门,“奉执生收集琉璃,并不是为了赏玩,他曾跟随孙思邈研究火药,普州盛产琉璃,这些年一直在替圣人研究一种杀伤范围比较广的炸药。而且你这一路上所见的大大小小的抄家,一半是你阿爷手下的人,还有些是借由你阿爷之事一同处理的贪官污吏。奉执生是个意外,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暴露了自己。而且他曾提起做好了一批炸药,他死了炸药也不见了。”

湘舲颇为正经,气氛总算不再剑拔弩张,向李岚的方向贴近些:“谁?三皇子背后的人吗?”

李岚从怀中掏出那柄玉扇,握在掌心,肩膀好似放松一般略微打开,沉声道:“不止是他,这次朝堂牵一发动全身,可见对手对我朝非常了解,并统揽三国很多私密,计划周详,几乎将忠于圣人的朝臣折损大半,除了你父亲,他们证据大多是以真实为基础,比如醉后杀人,比如贪赃,比如私吞田产屠村,侵占人妻等等,他们根据一条真实罪证将其扩展为不得不抄家的恶劣事件,此人心机深沉,而且既善于剖析人性,令人害怕。”

这次轮到湘舲沉默,刚要张嘴,便被李岚堵的哑口无言:“怕并不代表怯懦,而是不能一味猛冲,做很多无谓的挣扎,依旧改变不了现状,适当的以静制动,由明到暗也不失为一种跳出现有圈子的办法。”

看湘舲黑了脸,他会心一笑,用玉扇指着她的小手指问:“怎么伤的?”

“驴踢的。”湘舲气滞,李岚总是出其不意的拐弯,她暂时还跟不上他翻脸的速度。

李岚抽了抽眼角。

说话间,马车已经停下。湘舲迟疑了一瞬,回头看向李九柠,二人视线纠缠在一起,时紧时松,湘舲鬼使神差的伸出手,握住李九柠手中的玉扇,拉了一下,前后看看,还是没啥印象,松开他的手,转身下了车。

李岚整个人仿佛置身落雪中,酥酥麻麻,冰冰凉凉。

湘舲站在宝辰门前已有半个时辰,见圣人还没有宣她的意思,她开始活动胳膊腿,打出一拳门突然开了,来人被拳风吓成了对眼,湘舲赶忙收回手,讪笑着说抱歉。

宝辰门缓缓打开,三个内侍宦官,一人在右前方引她入阁,另外两人则跟在她身后。

庭院广阔白砖铺地,东面几株樱花,西面一片桔树,木阶层层叠叠,跨进宝辰殿大门,东西南共九间“对屋”,湘舲通过长长的走廊,来到圣人所在。

“臣女拜见圣人,福寿万安。”湘舲跪下行礼,抬头看向御座上那抹明黄,胸前龙腾四海的团龙利爪好像都踏在众生之上,极是威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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