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能不懂爱恨难却,恩怨无尽吗?她能不懂身在其位,身不由己吗?她能不懂战乱四起,民不聊生吗?
人的德行往往配不上那颗野心。
雪落了两人一肩头,湘舲低头展开镜谭的密信,信中提到,何思为将粮食一分为四,那辆马车随一部分车,已经改道脱离了何思为的队伍,沿着巴茶山脉向北行进,眼下还在南介境内。
既然知道了踪迹,那湘舲没理由再等下去,动身前她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问问李岚的意思,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,湘舲换上普通胡服,弄了一顶十分滑稽的棉帽子,扣在头顶上,把耳朵脖子都遮盖的严严实实,装成一副猥琐的摸样招摇过市。
有使臣来曲玉关,关内照往常热闹些,关门都开着,把守的牙兵也十分尽职尽责,不像往常蔫头耷脑,倚着城墙根避风放懒。
府衙离城门很近,转两个弯就到了,还不等湘舲靠近,就发现似乎有人在街上,时不时拉住年轻女子细看,湘舲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不引人注意,但还是等人走了,才向前继续走。
刚走两步窜出两个乞丐,她没有躲避,硬生生将她撞个眼冒金星,她的帽子差点撞飞,还好她眼疾手快,那些人回头看她耸肩缩脖骂骂咧咧,并没有起疑。
在曲玉关什么人都有,什么事也都能遇上,有些无人的角落,杀人、抢劫、强|奸数不胜数,都已经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,只要落单准保被人盯上,湘舲这不发现自己的钱袋子又丢了。
她当初披着兽皮入关,人人退避三舍,不光是血迹斑斑,还是因为猎人在当地还是颇受尊敬的。
从湘舲踏出棋社,耳边全是关于自己和亲路上,遭遇雪崩的噩耗,唏嘘声惋惜声不绝于耳。
“死了好,曾听闻,白家娘子身有残缺,所以才会性情暴戾,十几岁就敢当街行凶,飞扬跋扈人人避之不及,这样的女人到了南介,不知道要遭到怎样非人的折磨。”
“可惜了,陈四郎从长安城回来,说见过那白娘子一面,哎呦,跟我显摆的时候,舌头打结,口水差点呛了自己,说起白娘子文武双全不说,生的更是冰肌玉骨,比他还高,英姿卓绝,是那城隍庙的旗杆——独一无二。”
“她一死了之,南介的气撒不出去,还不是要祸害岐国的老百姓。有这么个人在南介,南介不管是忌惮也好,出气也罢,总归是件好事。”
“白家姑娘是御赐三皇子妃,只等及笄后完婚,右相烧了南介百姓过冬的物资,人家跟圣上要人要粮,埋在雪嚎沟,保不齐是个幌子,死在和亲路上,既不伤皇家颜面,也让南介无话可说。”
“左右逃不过一死……”
“死得其所。”
湘舲眼底的已经浮起冬霜,她的腿拔不出冰渊,不是愤懑更够不上哀伤。
就好像滋生的恶意疯长在千千万万陌生人的心里,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一样,他们不需要真相,只需要安居乐业的生活。
他们自知生为蝼蚁,就只想偷生,蝼蚁永远不知大象的生活,更不知天空和海底。
湘舲眼睛随着李岚的身影,游走在一众大臣脸上,她一步步靠近,想听一听长安城的态度,正事大概已经说完,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家长里短。
驰衍赶来时,没看见湘舲,他站在李岚身边,将使臣一一扶上马,待众人走后,主仆二人闲聊起来。
驰衍抱拳,说:“王爷,娘子要去找镜谭。臣看娘子去意已决。”
“不知道怎么得罪她了,就连我这个王爷的面子也不给一分,一连几天都黑着脸,小小的身板决绝的脾性,她那只手是我见过最丑陋的,可是她的心却是这世上最干净的,两种极端体现在她一个人身上,既让人爱,又让人疼,我爱她的残缺,就好像为我一个人打造一般,专属于我谁也不能夺走。” 李岚见驰衍不明就以,笑着揶揄道:“就是那种命中注定的感觉。”
驰衍老脸一红,看着自家王爷当街大言不惭,无奈说道:“王爷,我还等您替我寻找命中注定呢?您别只顾自己快活,也想想那一群老光棍。”
“你今日怎么开窍了,平时……” 李岚拍着驰衍肩膀,转身正好看到泪流满面的湘舲。
湘舲此刻如火炙油烹,当她听到李岚那句,她那只手是我见过最丑陋的时候,一瞬间血气翻涌双眼发黑,双耳震聋。后面的话她再也听不见,泪水决堤,模糊了本就苍白无力的心。
“幼安,幼安。”李岚看到站在墙角下的人,走上前去叫湘舲的乳名。
湘舲用袖子按在眼睛上,以极力掩盖此刻的失态,可是那句话像一把锯子,她奋力将李岚格开,整张脸涨得通红,想说的话一股脑堵在喉咙里,化作一团白气从唇边无声无息的散去。
李岚见湘舲站在雪地上一言不发,满目通红,虽然望着他,可是里面没有他,什么都没有,像是一潭死水。
眨眼间,李岚见她将精气神耗了个干干净净,面色也由红转青,整个过程无一不是把李岚架在火上烤,他的心里苦的跟泡在黄连汤里。
她转身原路返回,脚踩在来时的脚印上,像是游荡的孤雁,李岚看着消瘦的背影,嵌进这四方的天地,放眼望去,雪一层,颓一层,层层怆然。
寒风凛凛,像猫抓一般,细细密密的疼从四肢到百骸,湘舲走进棋社,大雪将屋顶的起伏全数握在掌心里,屋檐下的占风铎摇摇欲坠。
突然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,情投意合的时候猝不及防,蓄谋已久的时候镜花水月,直教人生死相许的到底是什么?
有今天没明天的生活,谈这些,好像太过奢侈。
李岚赶回来的时候,湘舲已经整装待发,见了李岚少有的行礼文安,李岚伸手扶她,也被她闪过,直说:“王爷,臣女眼下已是无名氏,得王爷厚爱,死在雪嚎沟下面一了百了,从此以后愿为王爷分忧,成为王爷手中利剑,所以想要即刻动身,追查赤调行踪,王爷可否应允。”
“驰衍准备好,我们一起去。”李岚望住湘舲,缓缓说道:“幼安,我刚才说的话,你可能……”
“全听王爷安排。”她没事人一样抬起头,与李岚四目相对,那样的目光仿佛将自己低到了尘埃里,“劳烦王爷挂心,幼安什么也没听见。”
“没听见吗?”李岚轻声低语,见湘舲敷衍着颔首一笑,支起一把伞遮在他头顶。
湘舲紧紧地握着手中的伞柄,心如刀绞,但她的内心已经比外面冰天雪地还要冷静。
十二月三十日,太子监国,圣上亲自登永安山祭天祈福。
忠亲王继子李云泽与三皇子李嘉同,请旨入西北边塞军历练,明为接替右相继续观察北突**事动向,实则召集部分亲信,以西北边塞军为依仗,为起兵造反做准备。
南介和岐国使团也终于达成和解,取消这次和亲,一切既往不咎,圣上准允南介在与北燕交界地可以建立自由贸易城,暂定名为世和城,此事交由二皇子李弘德主理,李嘉同协同负责。
太子李弘仁与二皇子李弘德同为皇后所生,二人脾气天差地别,太子彬彬有礼,勇气可嘉,智谋却略显不足,而李弘德素来冷漠,为人刚正不阿,有的是心计和手段,看不惯太子假模假样,却也护着太子不被小人暗。
两兄弟平日虽不亲近,关键时刻能同心同德,一直以来维持兄友弟恭,也全赖皇后一身精明。
皇后韦如秀堪称柔情似水的典范,不苛待后宫众嫔妃,人前心善如兰,人后却如同蛇蝎,但她算计的都是给儿子铺路,控制群臣,媚主争宠设计皇嗣她却不屑动手,所以李荣的后宫还算和谐,子嗣也充盈。
岐国看似走在康庄大道之上,但也正是这份祥和,让人嫉妒。
朝霞在车帘外升起的二十六天,正巧一月一日。
湘舲终于赶在快要跨过边境的时候,发现他镜谭和清川二人踪迹。
镜谭此时已在崩溃的边缘,嘴里叼着一整个鸡腿,揉了揉酸涩的眼睛,继续盯着远处正准备启程的粮车。
一旁的清川,蓬头垢面,正在纸上写写画画,看样子是给他们的密信。
湘舲悄无声息的趴在镜谭边上,将一袋子牛肉干递到镜谭鼻子下面,也不说话。
镜谭没转头,将鸡腿拔出来,“硌得老娘牙都快丢了,清川,你能不能弄点软乎的东西给我。”
湘舲二话没说,用一袋子荷花酥将肉干换了,镜谭更生气了,说:“你想噎死我吗?干的能要了我的命,你……”
话音未落,湘舲将一块千层油酥饼直接塞进镜谭嘴里,镜谭刚要转头发飙,就看到那辆带有标记车,突然右转向东走了,与其他马车背道而驰。
镜谭刚要起身追,就被白湘舲一把拉住,镜谭一看来人,眼泪夺眶而出,嘴里含含糊糊:“娘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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