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草屋到城北,几乎穿过整个潼安镇,不知是否刻意,柳三春在经过前街时,下意识绕了路。
汝河边零星的荷花打了包,花骨朵粉□□白的,宽大的叶子上落满水珠,滴滴答答顺着经脉往下淌去。
过了七夕,秋日氛围渐渐浓厚,潼安的梅雨季节也即将到来,一场秋雨一场寒,中秋节前,天气会彻底凉下来。
路上时不时会遇到结伴乞巧的小姑娘们,扎着双髻,捧着亲手做的果子或针线,去附近的庙里求姻缘。
往年柳三春只能躲在后门处,从门缝里瞧几眼,长这么大,她从来没过过乞巧节。
更年少时,也有年长的姐妹们带着她们夜晚摆一桌贡品,象征性地许许愿,不过是求个尚且安稳的结局。
柳三春不知道,自己现在算不算得上安稳。
她步履匆匆地去往一条未知之路,只有自己知道,心跳随着距离的逐渐缩短,有多难以抑制地剧烈跃动起来。
这是她曾经梦中出现过的场景,如今活生生出现在眼前,却叫她变得恐慌,生怕是另一场梦。
“呼——”
直到站在秦宅所在的水门街前,一溜簇新的白墙灰瓦,沿着街道绵延数里,远远地,可以望见一座高大的门头,她才长长出一口气。
微微仰头,高墙中的香樟树探出头来,茂密的绿叶遮蔽暑气,散发着清淡的草木香。
还没完全拐进水门街前,市井的热闹已渐渐褪去,等一走进来,仿佛闯入另一道世界。
柳三春回头,往秦宅的门头又看几眼,接着步履稳重地往秦宅的后面走去。
等来到仅容一人通过的后巷,江嫂已等在那里多时。
见着她的打扮先是眼前一亮,拉着她的手便往前走去,“今日这身衣裳挑的好,既不过分老成,也不过分跳脱,正适合你的年纪,瞧着也稳重得当,传话的人走了我才想起来,忘记嘱咐你夫人和管家的喜好,还是你自个儿聪明,今日定然没问题的。”
柳三春翘了翘嘴角,“嗯”了一声。
江嫂又叮嘱她进去后如何行礼,管家问话时,也要表现得大方,但不能过分表现,话说多错多,对方问什么,仔细听好再答即可。
“秦管家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,只要好好干活儿,他不会亏待你的,这次夫人不会出面,所以别太担心。”
门子上的人见江嫂带着人进来,稍微盘问两句便放她进去了。
一进门,右手边是一排倒座房,两间没锁两间锁着,每间都有窗户,门子放人进来后,关好门户就去了其中一间。
窗下的炉子上温着水,应是煮茶用的。
接着便是个小花园,里面花团锦簇地开满大大小小的花儿,柳三春只能认出月季绣球这些常见的几种。
两个小花池中间有条碎石铺就的小路,她们从中穿过去,迎面是一条长长的回廊。
江嫂带着她从台阶上去,往右手边的半截回廊走去。
檐下的灯笼和风铃轻轻晃动,发出细小悦耳的声音,园子里很静,却不会让人觉得幽密。
穿过一道拱门,前方又是一座园子,里面却不是花池,而是一座嶙峋峭立的假山,周围种一圈墨竹,竹叶飒飒,清香飘动。
前方的回廊再次分岔,她们往左边拐去,周围出现人声,很快碰到人,柳三春退后半步跟在江嫂身边,微微垂头,并不胡乱张望。
绝大部分人只是同江嫂打声招呼,有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特地停下来,和江嫂寒暄几句。
听到柳三春是来应聘账房先生的,当下诧异道:“这位娘子精于算账?”
不等江嫂回话,立刻叽叽喳喳道:“江嫂你是知道的,秦管家最讨厌别人拿他开玩笑,要是这位娘子——没取用,说不定你的差事都得丢掉!”
柳三春听出来了,对方这是怀疑她凭借江嫂的关系“走后门”,没什么真本事。
说到这里,江嫂可完全不虚,“小茹你瞧着,见了她,秦管家不一定能看上其他人,而且不是说去夫人的陪嫁铺子干活儿么,女账房不是更得宜。”
这话倒不假,夫人的陪嫁中,会算账的基本都被派出去管铺子,好多人羡慕得不得了,又自由还有油水可拿,可惜没那份本事。
“行了,不同你多说了,我先送她过去,回头你来小厨房,我给你留了份腌渍梅子,知道你好这个。”
话音落下,小丫头立刻高兴地“呜呼”一声,甜甜地道了声谢,便跑走了。
柳三春对江嫂的周全有了更新的认识,忍不住去看对方。
江嫂像能明白她在想什么,边走边悄悄和她咬耳朵,“夫人招账房的事,就是小茹同我讲的,她娘是夫人身边得力的,一家都是家生子,听说夫人有意给小茹脱籍,可见是喜爱这孩子的,留份零嘴的事儿,不难。”
留份零嘴儿是不难,难的是这份心思。
柳三春若有所思地点头,剩下的路几乎都微垂着头,绝不胡乱张望。
江嫂见状更安心,那会儿在楼里就知道柳三春鬼主意多,旁人轻易欺不到她头上,遇着事也不怕,是个泼辣的。
现在看来,她更懂的让自己去适应不同的环境,这就不是单纯的鬼精,而是真正的聪明了。
又绕了三道回廊,走过两条小路,她们终于进入一间稍微宽敞的院子。
坐北朝南有五六间正屋,两侧均有厢房,靠近东边一侧有个小花园,窗下栽着一丛紫荆,虽说过了花期,却开得枝繁叶茂。
江嫂让柳三春在廊前的台阶下暂候,自己去找秦管家,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,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出堂屋。
见着一双男人鞋子,柳三春头垂得更低些,一道目光从斜上方直射而来,她猜是那位秦管家正在打量她。
后面跟着的就是江嫂,等对方的衣角从她的视野中消失后,江嫂走到她身边低声道:“走吧,去花厅。”
花厅就是西侧的两间厢房,柳三春跟着走了进去。
余光瞄见一座高脚几,上面放着一只瓷白圆肚细颈瓶,里面插着一枝纤细娉婷的玉簪。
只看了一眼,她立刻收回视线。
“秦管家”在圆凳上坐了下来,江嫂快步走过去,为对方斟了一杯茶。
“你会算账?”
对方的声音听上去稍显严厉,柳三春记着江嫂教自己的,先稳稳行了个礼,才回道:“是的,民妇学过。”
“那你算一下,三千五百七十八贯钱用去一千六百九十五贯钱,还剩多少?”
江嫂的目光紧跟着扫过来,带着丝诧异,大约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突然地开始考核。
她颇有些紧张地盯着柳三春,那可是几千钱啊,不知她能否算得出来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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