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三春轻轻摇头,“担忧”地望着他。
杜征扯扯嘴角,没能扯出一个笑来,泄气似的耸下肩去,“你来床/上睡吧。”说罢想要下地。
柳三春连忙问道:“大半夜的郎君要去哪?”
“不用管我,只管睡你的。”
两人侧身而过时,他的衣袖忽然被轻轻拽住,两根细瘦的手指克制地拽住那小片衣料,他听到女子柔弱的嗓音带着一丝紧张,说:“好歹……换身衣裳吧,都弄脏了……”
杜征下意识往身上瞄去,旧衣又脏又破,其实分不出什么时候弄上去的污渍,但味道确实钻鼻的难闻。
眼神轻轻一带,他忽然发现对方腿上的裤子,莫名眼熟,冷不防顿住。
柳三春时刻注意着他,察觉到他的眼神,立刻变得“慌里慌张”起来,出口时急得像要哭出来,“难为情”道:“还没来得及和郎君讲!昨日我、我来了癸水,裤子、全都弄脏了——”
换做正常男人,听到“癸水”二字,恐怕都要嫌弃地皱眉,毕竟他们认为这是不祥之物,是会折损“阳气”的,甚至成亲后,一旦妻子来癸水,便会躲去其他女人处,生怕沾惹一星半点。
她因为这种原因,“浪费”了对方家中唯一的新衣,还是他珍而重之的衣裳,定会被——
对面的男人忽而轻轻摇头,阻止她继续说下去,“无妨,裤子本就是穿的,是我考虑不周,让你受苦了。”说完,埋头走出屋内。
柳三春愣愣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,很快回神。
嘴上说得好听,还不是匆匆忙忙躲了出去……
“咔嚓咔嚓。”
院里冷不防传来动静,柳三春顿了下,缓缓走到门边,探眼望出去。
只见男人从外面抱了不少干草回来,堆在棚子下,接着在院里环视一圈,在晾衣架上停留几息。
她想起来,那上面还晾着她的裤子和月事带——难得微微脸热。
接着又见男人拿起木桶出门,来回几趟,将院里的两口破瓮全部装满。
她刚来时,这两口瓮底积了厚厚的灰土,不知多久没用过,柳三春嫌弃来回取水不方便,索性把瓮从里至外清洗干净,再从河边提水回来。
做完这些后,对方像在思考什么,片刻后,再次离去,这次再没回来。
柳三春这才坐回床边,望了眼对方刚刚躺过的位置,鼻端还萦绕着他身上不太好闻的味道,终究没忍住,脸上飘过一丝嫌弃。
这家中是没有被褥的,只有两张破单子,连破絮都没蓄点儿,就是稍微大点的粗布,全都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,一张铺在身下,一张团在床脚,她前几日睡时,基本蜷缩在墙角,能不沾边就不沾边,想到对方不知多久没洗过澡,就觉得心里很膈应。
明日……还是拿去洗洗吧。
反正……那么多水,也用不完,柳三春抠抠脸颊,静静想道。
躺在床上的时候,她还在想,他今天的表现真让她惊讶。
她以为,自己擅自动了他看上去很珍惜的新衣,就算不被打,被骂几句也是应当的,谁知对方像确实没放在心上,竟还帮她准备草木和水,真是……让她本来坚定的想法,产生一丝丝动摇。
不过,也只有那么一丝丝。
柳三春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,干脆地闭上眼,没一会儿陷入黑沉的梦乡,再醒来,已是日头高照。
她拍拍脸颊,懊恼地皱眉,暗叹自己的戒心逐渐松懈,是个不怎么好的兆头。
随即将原因归于来癸水的缘故,身体虚弱,难免精神不济。
暗自烦恼片刻便丢在脑后,她起床洗漱后,利落地将床上的单子全都收拾起来,准备今日好好清洗一番。
出得院中,才发现灶上不知何时温着一锅热水,瞧了眼灶膛,里面只剩火星子,当是熄了有一会儿。
她起身环顾四周,甚至跑到院外看了一圈,并未发现男人身影,对方什么时候回来的?
还能烧水,说明醉得不厉害,这可真是日头打西边儿出来了。
要知道,这些日子白天能见到人的次数,屈指可数。
柳三春一边惊奇一边将两张床单子泡在大木盆中,随即起火做饭。
前日对方给的钱还没来得及花,所以早饭依旧是清晃晃的竹笋汤。
其实很简单,就是煮一锅水,等水滚起来后,撒一把笋干下去,来回滚几遍,直到笋干慢慢舒展变成软塌塌的笋片,就可以捞出来吃了。
家里没盐,她这些日子不是粟米粥便是笋片汤,吃得嘴里发苦,脸也浮肿得厉害。
前些日子想去河边抓鱼,可惜一没技巧二没工具,半天没抓着一条,累出一身臭汗,只得放弃。
不吃盐身上没力气,今日怎么也得先去买些调料回来。
柳三春边做边合计,很快在心里列出一张要购买的清单。
汤出锅,外面响起脚步声,不是男人又是哪个。
带着丝竹叶清香的笋片汤味淡淡漂浮在空气中,柳三春转头,露出一个“羞怯”的笑,“郎君回来了。”
明明还是那个破落的小院,可又有哪里不一样了。
院子里的杂草被清理干净,露出夯实坚硬的地面,上面的小石子都被挑了出去,嵌在破损的墙面和茅房,两只缺了口的大瓮摆在院中央,里面满满当当的清水,正接受太阳的炙烤。
晚间洗脸洗脚,泼在皮肤上温温热热的,很舒服。
右手边,做饭的棚子被布条重新固定好,杜征从住到这里后,从未动过的锅灶碗筷也被清洗得干干净净,整齐地摆放在矮柜里和墙根下。
他的视线下滑,注意到柴火另一侧,有一小堆竹子。
杜征知道,那姑娘一直都在紧张地瞧着他,所以当他的目光停驻时,对方立刻接话:“郎君,我砍了些竹子,本打算修修棚顶,没找着梯子……”
她当然找不到,因为他搬来后,并未往家中添置任何东西。
看他脸色不好,柳三春赶紧补充道:“是我僭越了,只是整日住郎君的,吃郎君的,若不做些什么,我实在寝食难安,郎君若是不高兴,我就不做了……先来吃饭吧。”
不知怎的,那一瞬间,杜征忽然被她小心翼翼的神情刺痛,仓皇垂头,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他甚至羞愧地想到,自己这样烂泥般的人,当初是怀着怎样“不轨”的心思买下她的,不过是——为了让自己心里更好受些罢了。
对方却将他视作救命恩人,心甘情愿为他做这些。
他真是个很失败的人啊……杜征想,就像污泥里正在腐烂的木根,就应该彻底烂在地底。
柳三春眼睁睁看着这人垂头停驻片刻,忽然掉头就走,她“哎”字刚到嘴边,人已拐出院门,也不知发的哪门子疯。
以为他是酒瘾犯了,但也不用这么急吧,可惜那碗笋片汤了,只能自己强撑着把两碗都喝掉了。
刚这么想完,门口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,接着一声不远不近的呼喝传了进来,“杜老三你给我站住!”
几乎在听清“杜老三”三个字时,一张胖的五官都挤在一处的脸蓦地闯入柳三春脑海,她不由自主往门外走去。
刚站到院墙边,一道身影率先退了回来,正是男人。
“回屋里去。”
她听到他低沉的嘱咐。
柳三春嘴唇轻轻开合几下,还是没能说出什么,深深望了对方的背影一眼后,听话得走进屋里。
接下来,一场单方面的争吵持续了将近两刻钟。
准确地说,是单方面的破口大骂。
“杜老三你个没良心的窝囊废,我伺候你吃伺候你穿,转头赚了银子都不晓得孝敬老娘,你们杜家没一个好东西!老的小的,全是些丧天良的货色!”
“你当初回来的时候,人不人鬼不鬼,是哪个衣不解带在病床前伺候了你半个月?你说啊!好不容易能下地,偷偷骗了你大哥的钱,也不知做了甚,竟花得一干二净,那是你侄子娶媳妇儿的钱,你怎么花得下去?”
“你个挨千刀的王八羔子,有钱了你不先还给姑奶奶,却去买女人,还是那么个腌臜地方出来的贱蹄子——”
“大嫂……你说得太过了。”
柳三春缓缓抬头,掐着窗框的手指渐渐收紧,盯着男人佝偻的背影一动不动。
明明……一开始根本没想着回嘴的,像个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样,任由对方打骂,为什么……提到她的时候,却要出头呢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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