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第 16 章

院墙挂上了一站上弦月,月色如水般绵绵不绝。

屋子里头少年的身下垫了薄薄的褥子,人昏昏沉沉地,只知道一个劲地喊冷。

阿栖百无聊赖地趴在柳凭风的床边,隐约听见他喊冷,她便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他的额头。

滚烫的温度传到她的掌心,热乎乎的好像个暖炉,阿栖又伸手在自己额头上比划了一下,“确实是有点烫。”

她在屋子里找了一圈,找到了一床薄被盖在了柳凭风身上。仔细着他的伤口还要透风,阿栖就在他腰间把被子撩出来一部分。

“这下有没有好点?”屋里只有一个不清醒的少年,阿栖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
她俯身在柳凭风唇边边,他还在依稀说着,“冷…冷…”

阿栖顺手摸了一下他的颈后,汗涔涔的。

她心想这样硬熬着,容易把人熬坏,便从外面端来盆水,拧干汗巾替柳凭风拭汗。

阿栖想,今夜应该又没个好觉了。

梦里是个艳阳天,风轻飘飘的,庭院里一片绿意盎然。廊下太傅身姿清朗,他单手拿着书,一只手背在身后。

而小小的自己,身量不足六尺。他仰望着太傅的姿霞月韵,磕磕巴巴背完了一篇古文。

太傅正夸他天资聪慧,祝家姐姐就来了,满庭院的落花,祝姐姐喜不自胜地翘首正在等着她父亲。

只须臾…

凄厉的北风带着冤魂的嘶吼,像数把刀子割在裸露的肌肤上。

他趴在祝姐姐背上,头靠着她柔软的肩膀。祝卿玉面色苍白一言不发,他高热不退。

荒庙里,他觉得自己要死了。可祝姐姐抱着他,一声一声地求他别死,好像这样就能把他从阎王殿里喊回来似的。

可是祝姐姐,我真的好冷呀。

……

就这样熬过了一个晚上。

翌日清晨的阳光落在少年的手背,他手指微微动弹,床榻还趴着昨日刚认下的侍女。

柳凭风上下两片唇干裂起皮,他嘶哑着嗓子,仿佛还沉浸在梦里,“姐姐,我又活下来了。”

阿栖睡的不踏实,一下就从浅眠中清醒过来,她用手揉了揉眼睛,看了一下柳凭风,“你是不是渴呀?”

阿栖起身倒了一杯昨夜的茶水,仔细喂给了柳凭风,这一刻她好像真的成了是柳凭风花钱买来的奴婢。

阿栖放下杯子,问柳凭风那个姐姐什么时候来。

柳凭风盯着阿栖不说话,看得阿栖心里有些发毛,其实他也不知道姐姐什么来。

“你说,那个姐姐她现在在干什么呢?”阿栖忧虑自己的处境,觉着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呀。

“那个姐姐,她不让我出去。你如今又受了伤,我们两个该不会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屋子里吧。”

柳凭风听完了阿栖的絮叨,很快就收回视线,“你放心,她很快就会来的。”

阿栖不解的看着榻上不能动的柳凭风,“你和她是什么关系?”

阿栖看着少年清隽的样貌动了点歪心思,这金陵里什么样的关系都有,再说男女之间又能有什么样的关系。

她试探着开口,“你...该不会是她的姘头吧。”

柳凭风目光似寒星,眼睛冷漠地像是在看死人。阿栖浑身一颤,立马噤若寒蝉。

忘记了,忘记了,这人是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百户。

教坊司在金陵有十四座楼,有的楼连在一起,有的散落在其他街道。白日楼里来往的人少,姑娘们也大都在休息。

娇俏的女子身穿罗裙轻纱,她腰肢纤细走过二楼的走廊,来到拐角不显眼的房间轻扣门扉。

“进—”

清脆的声音传到门外,柳念青正在案前写字,墨汁顺着笔锋落到了字条上。

绿萝朝着她行了一礼,“姑娘要的伤药备好了。”

柳念青写完字条,接过绿萝手中的白瓷瓶子,“将着字条传到景王殿下手中,就说念青不负所望,后日就要嫁入东宫了。”

“你传个话出去,若是有人找我,就说我得了风寒。”

绿萝是景王在鹤鸣楼安排的人,柳念青走了之后的种种,她都会办好的。

绿萝问道:“姑娘用何身份,需不需要请王爷帮你做些准备。”

“不必了。”柳念青说话轻飘飘的,“太子为我改了身份,我现在是清源县知县,沐家的女儿沐云清。虽身份低微,但还是可以得个正经侍妾的名分。”

从前某日太子与柳念青独处,他问过柳念青可以给她换个名字可以吗。当时的柳念青,奏完一曲后沉默不语。

无论换什么名字,她都做不回自己了。

印象里好像不记得了,自己是怎样和萧知临相处的了。

什么时候东宫竟然成为了她可以沉默寡言的地方,萧知临总是在旁静静的看着,像透过自己是在看某些东西,他到底在看些什么。

柳念青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娶自己。沐云清这个名字,他好像准备了很久似的。

可这桩婚事就是这样潦草地定了下来,一个愿娶一个愿嫁。

“姑娘从何处来出嫁?”绿萝又问。

柳念青抬眼看了看绿萝,“这鹤鸣楼里自然是不行,我随意寻个地方就好了,吉时到了一顶小轿抬入东宫就可。”

说话间她又顿了顿,“其实本不必如此麻烦,省去这些繁文缛节也好,但太子还是想迎一迎,就遂了他心愿吧。”

柳念青挥手打发掉了绿萝,该说的都说了,该做的都做了。

她念着柳凭风的伤势如何,若是他知道自己要嫁人了,是不是也会很诧异。

柳念青的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。

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红木盒子,里头的芙蓉佩还静静的躺着,这么多年只有玉佩还完好如初。

或许祝卿玉和白松玉是有婚约。

但柳念青和西川没有。

柳念青戴上帷帽,素纱从头遮到了腰间。她走出鹤鸣楼外,掀开掩着的纱见到了碧空。十年了,她终于走出了这里。

柳念青走着走着就到了望仙楼,点了一壶神仙醉。

掌柜席玉今年四十多岁,在金陵经营望仙楼已有二十年整,今日他专门来为柳念青倒酒的。

柳念青望着窗外残阳如血,落日的余晖洒在了河面。她想起多年前也有一个人在这个角落喝了一杯神仙醉,舍弃了所有。

酒液缓缓从壶中流出,倾泻在了杯中,席玉温声道:“姑娘,请。”

柳念青看着那杯神仙醉出了神,她脸上没有表情,只低低地说:“席统领,我想请您派人去北边查查大同,西川与刚入京的萧以文。”

席玉没有多问,只回了一声明白。当年他接了柳念青的令牌,如今就要听她调遣。

柳念青又道:“西川就是当年静安侯府的白松玉,他没有死。”

当年白松玉战死在北边,所以西川从北边来,大同在北边来,还有那个来路不明的萧以文也在北边。

都是北边,答案好像呼之欲出。

“麻烦席统领仔细些,多派些人去。”

“是,姑娘。”

当年父亲推她入密道的时候,把调动东宫暗卫的令牌给了自己。可萧明台铁血手段,短短三日就完全控制住了金陵,令牌和暗卫根本就用不上。

就连她也是侥幸才能逃出金陵,一路北上的。

后来大局已定,任由是谁来都没机会掀起波澜。

这么多年,祝卿玉借着柳念青身份呆在教坊司也是在等一个机会,也许有一天她真的能等来一个能拨乱反正,还明安太子清白的机会。

父亲给了她这么重的担子,留她一个人在世间独行。为了活着,她舍弃从前的自己,她咬着牙学会隐忍,学会奴颜婢膝。

她想,她不能和他离开金陵了。

酒不醉人人自醉,月亮朦朦胧胧间好像多了层影子,街上零星有着几个人。

出了教坊司,又进东宫。

这金陵像是一环套一环,把人牢牢地困住了。

明明是件好事,柳念青终于可以踹掉萧知柯,甚至有机会置他于死地。

为什么她的心会空落落的,仿佛她是天地间好像无处落脚的云雀,随波逐流的浮萍。

柳念青站在柳凭风的院门前,她喝完酒壶里最后一口神仙醉,唇边溢出的清酒流淌过白皙纤细的脖子,没入衣襟深处。

原先寸草不生的院子里,多了好些红绸系着的木箱子,想来是萧知临特意抬来作添妆。

柳念青眉眼不笑地扯了唇角,“他倒是挺用心的。”

纸糊的窗户透出一女子纤细的剪影,柳念青心里疑惑这么会有女子,难道是她今日醉酒走错了门。

她利落推了门,屋里阿栖措不及防地睁大了眼睛,“你…”

柳念青先声夺人,“原来你是女子。”

阿栖愣愣的点了点头,柳念青也没多问,转头便去寻榻上的柳凭风了。

柳凭风见她来了,故意没有抬头,他的声音很冷,“宫女沐云清都要被太子纳为妾,我今日才知道。”

“姐姐嫁人都不告诉我吗?”

少年五味杂陈地看向柳念青,柳凭风说:“我是你的唯一的亲人了。”

柳念青哑口无言,原先要说的话像是被人堵住了一样。

她缓了片刻,像是生性凉薄的说:“凭风,我没有亲人,像我这样的人也不配有亲人。”

“你要记得你自己是谁,要做什么,剩下的于你而言都不重要。”

柳念青形单影只地站在病榻前,她说自己没有亲人,无论是柳凭风,还是白松玉。

亲人是她在世间的软肋,亦是她唯一的祈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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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山别鹤
连载中百智 /