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 警告

当年回汴京一事,说起来,也是大夫人与茹姨多番商议后,新生的一计——

姜老爷那几年醉心庙堂,格外在意自己的名声。随着官位升高,手底下的人多了,气性也大了,家里家外都容不下他人忤逆半句。

她们本来打的算盘,是要将姜杳带回姜府,待她闯下大祸,消磨掉老爷对冬梅园那位最后那点情分。

大夫人当姜府主母憋屈了这么些年,终于可以找理由将这姨娘也赶出府去。依照冬梅园那位孱弱多病的身子骨,将她们母女一起送去泾州过冬,恐怕不出半年就要病故外乡了。

而姜二姑娘,虽是更名改姓,也改不了改嫁带进来的事实。既是毫无血亲关系的女儿,自然母亲病逝后,也回不了姜府。

从此这姜家就干净爽利了。

那年被大夫人身边的茹姨从泾州带汴京后,姜仲酉看到这个大闹过祠堂的逆子,尚且心有余悸,眼皮狂跳。

可回到姜府的姜杳一反常态,不哭不闹,与当年被送走的祖宗作派,判若两人。

她将自己锁在屋内,谁人也不见。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就去冬梅园看望母亲。

更令大夫人心惊的是,回府后的姜杳一身粗布衣,却盖不住白皙的皮肤和娇媚的脸蛋。大夫人之扫一眼,便知晓,这所谓的二姑娘再长几年,恐怕这汴京城的公子哥们,都要将这姜府的门槛踏破了。

那时候自己的女儿,在汴京城内,门第本就不高不低,拿着嫡女的名头,若还要被来路不明的姐姐压一头,只怕是要处境尴尬了。

谁能想,千算万算,没料到这位当年差点掀翻宗祠的祖宗,当真变了性子。

有意要刁难的嫡女姜如燕,和始作俑者大夫人,磨刀霍霍。还未施展就担心起姜杳性情大变,被老爷迁怒。无奈偃旗息鼓。

大夫人只好咬碎牙关,在背后吹枕边风道:“这二姑娘确实是在泾州那穷乡僻壤的磨好了性子。既然接了回来了,也没有送回泾州的道理,过两年便可许个好人家,也好在仕途上助老爷一臂之力。”

姜仲酉膝下无子,又见姜杳归来美貌惊人,自是心领神会。闻言满意地握了握大夫人的手道:“这些年让夫人费心了。”

*

直到上元节巨大的烟火声,在她耳中一片轰鸣,透过窗纸,清晰可见,黑暗的夜幕被五色流光照亮。姜杳才披衣起身。

与阿碧一道,在夜深时分,前往了冬梅园。

她心中被舍弃在泾州的满腔愤懑与怨恨,那些深入骨髓般娇蛮的性情,都在瞧见母亲病容后,顷刻间烟消云散。

床榻上熟悉的面容,早已不复皇庭内时的雍容芙蓉之姿。连目光也因为长久缠绵病榻,而变得灰暗浑浊。琴贵妃那头引以为傲的乌黑秀发,两鬓也斑驳地白了。

母亲一如既往慈爱地笑着,握着姜杳的手,温声问:“杳杳,你可怪母亲?”

姜杳噙泪静静望着母亲。

屋外是漫天绽放的烟火,火树银花,声音喧嚣熙攘。

烟火之光透进里屋,磅礴的绚丽,绽放之影印在桌上小小的药盏里,一碰就碎。

烛火昏暗,房内的光线随着火焰的声响,时亮时暗。

姜杳垂下头。唇畔溢不出一个字,感到自己几乎要被庞大的羞耻与愧疚感淹没。

现如今,当她回过头,得知梁应渠曾在时疫盛行之日,为自己的离开追出城外时,看着他望着自己的眼神,让姜杳第一次觉得语言苍白,目光转向窗外的湖面。

月色莹莹,四野寂寂,若雨湖如凭空生出来的一场梦境。

她什么也都说不出口了。

她怕极了,怕梁应渠问自己,如果她知道后来他经历的这一切,她会不会留下来。

好在他没有问。可是,当他们目光相接时,他像是看穿了她的恐惧,并透过了她的眸子,得到了自己想要了解的答案。

她心口起伏,下意识地闭上眼。

如果母亲没有病重,如果母亲不是为了守护泾州的自己日复一日咽下大夫人的刁难,如果母亲是如自己想象那般抛弃自己开始了新的生活,那么姜杳一定如他所愿,她会留在泾州。

就像在回汴京的马车上那样,她无数次想过要跳下,跑回去。

她不想去回忆父皇,不想去姜府看母亲和姜老爷琴瑟和鸣,不想承认自己是和明公主。就当自己和阿应一样,就是一个孤儿,被阿爷阿奶捡在院子里晒药材上学堂。

可是她看到了母亲为自己受的苦。

这些年,她至少得到了许多快乐。那母亲呢?

姜杳百转千回的心思,不过是尽数落在了梁应渠眼里。

“对不起。”她低下头说。

他眸中蓄起的恨意和失落像夜里的湖水,漫上岸,将她吞没。

她心里明白,如果知道母亲在姜府过得是那样的日子,她不仅不会留在泾州——她该回汴京更早一些。或者说,当年被姜老爷收养之时,她就应该乖乖听话。

她用了很多年,才长了一个教训:她已经没有资格再胡闹了。

那些肆意妄为的代价,是成倍地落在了唯一那个至亲之人身上。

梁应渠指尖把玩着酒盏,随后一饮而尽。

他渐渐平静下来,抬起眼,看着她那张清丽如雪的面容。杳杳轻皱眉头,发丝茸茸,有潮湿清淡的愁绪,整个人像新濯洗过,眼角眉梢沾着水气。

他伸手替她将碎发理到耳后,又抚摸上她的脸蛋。

声音轻缓而可怖:“可是杳杳,你再一次招惹我了。”

姜杳睁大眼睛望着他,双眸澄澈晶亮,惶惶然不知所措。

他一只手霸道地拉她靠近,动作生硬,使得桌几上的酒壶碗盏坠落,清脆在砸在地上。

酒水溅在外面,屋里酒香四溢,像是咬碎了一筐饱满多汁的青梅。

姜杳被拖下迎塌,生生拉在他面前,若非一只胳膊硬撑在桌上,便是直接要跌入他的怀中。

他见她撑着手肘轻颤,强忍着吃力与他保持距离,自嘲一般地勾了勾嘴角。

声音却如同从幽暗冷酷的炼狱中传来,他道:“姜杳,你若是敢再跑一次,我定不会放过你。”

*

因着担心小姐留疤,阿碧天还未亮,就问太医拿了方子,替她去镇上采买些新的药材。

清晨,姜杳推开卧房的门,独自在若雨别院里走走停停。

若雨别院的后苑,围湖有苍翠欲滴的草木,鸟鸣雀飞时隐时现。

初春的阳光透过新绿的叶子,照耀在如烈火般大片大片红桃花树间。绛桃树沿着假山石径洋洋洒洒盛开,她漫步于其间,衣带裙角都沾染了馥郁的香气。

只是姜杳并没有这样鸟语花香的好心情。

她独自行路小心,按昨夜里朱奇胜所言,沿小径经存花廊而过。

倏然看见,若雨湖边临水阁台外立着几位眼生的婆子和丫鬟。

侍女们和秀水绕阁台而立,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。定神一看,才见有一位女子坐于阁台靠湖的栏椅处。

女子身着月白色的褙子,乌发束得松散,湖面上的微风徐徐吹起她的发丝。

她面上只略施粉黛。遥望之似清淡雪白的茉莉,只觉是西施还魂、小乔入梦。湖中光影,印着一袭白衣美人影。

那美人的目光所投之处,正是梁应渠,他负手立在阁台中央,身形欣长如春日碧竹,玉树临风,仅与她两步之遥。

旧人重逢,总是来的猝不及防。

没想到昨日含在嘴边没有提起的名字——秦梦,竟就在翌日清晨出现在了若雨别院。

秦梦竟然一早就来见他!姜杳原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再见到她了。

她站在假山洞里,止住了脚步。

默默地看着站在湖畔的那一双俪影,再一次领略了命格之奇玄。离开泾州的前一个夜里,也是这般,她站在不远处,望着他们一双身影,于是她扭头跑回了院子里,最终决定回到汴京。

昨夜揣在心里的问题似乎变得可笑。梁应渠转去汤将军麾下,却与秦老多年保持联系的原因,也许根本不是所谓的官场结营和知遇之恩……

如果是因为秦梦呢?

她一直以为回到汴京后,梁应渠不回书信是因为同秦梦在一起了,甚至如秦梦所言,梁应渠已经搬去了秦府。不过姜杳想到,如果是他所言,后来时疫之事,说不定早就断了传信的道儿。

从前听信了秦梦的话,就那么离开了学堂,没和阿应好好告别,叫他付出了这般代价。如今自己已经是督主夫人,更没有见不得人躲在这儿的理儿……

还要再逃走一次么?

她鼓起勇气,缓步上前。

还未走近,秦梦已经见到她,婷婷袅袅起身,朝自己曼声道:“杳杳,你来了。”

姜杳走到梁应渠的身侧。虽然船上病的厉害,到底是鲜嫩的能掐出水的年纪,满身霓裳,雪白肌肤嫣红嘴唇,妍妍露出笑容,唤了声:“秦姐姐来得真早。”

梁应渠转过头,定定地看着姜杳。

心头的惊异冲掉了麻木之感。

眼前的杳杳嘴一张一合,温婉地笑着与秦梦说着客套话。

梁督主是多么聪明的人,眸子里浮起混沌的凉意。但片刻间,他就明白了。

从前他总觉得,姜杳欲言又止,又委屈巴巴地面对他的质问,她凭什么?她究竟占什么理了,竟敢这般放肆。

可是她与秦梦是旧识。

他了解秦梦。也能猜到,秦梦当年大概会对姜杳说什么。

心中久违升起的暖意,是温热的,也是痛楚的。他凝神感受胸腔里酥酥麻麻的无力感,伴着暖潮汹涌,还有愈演愈烈的患得患失。梁应渠沉默地想,他不喜欢这种感觉。

作者有话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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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 警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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