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章 暖意

今晨,梁应渠从铁踢踏踏的梦里惊醒时,天光已大亮。

绿玉寿龟纹香炉中,余烟燃尽,空留了一丝清丽的梨水香。

挑帐朝窗边看,正是“柳色千丝绿,沐雨桃花万朵芳,莺啭鹂鸣蝶舞闹春黄”的时节。若雨别院恍如世外桃源,院中似一夜一季,时光飞逝。眨眼间,已至春深浓厚,繁花似锦。

薄窗透春光,他起身,一眼看见了缩在床角的姜杳。她前夜拆了发髻,乌发如瀑如缎,埋在松软被褥上的半张侧脸,落在窗隙的阳光照耀里,如锦缎上放置的流光溢彩的白皙珍珠。

他心中暗自苦笑,他们一路同榻,回回醒来中间能躺下三个秀水。而也许是饮了酒的缘故,姜杳的脸色显得比往日红润,鸦羽似的浓睫,随着呼吸起伏轻颤,指尖微微蜷着,掌心握着他的衣带。

他动作极轻柔地抽了出来,想要伸手触她的指尖,又收了回去。好似这屋里还有第三人在,会笑话他的举止。

秀水候在房门口,等大人一出门,便紧跟着轻声道:“督主,秦老那边差人来话,说是女儿秦梦来了在若雨阁等您……您要见吗?”

秦梦?她怎么来了?

梁应渠掀袍往外走:“秦老也到了?”

“没有,只有秦姑娘一人呢!她可真执着,这么些年,该不是对督主您还没死心呢?”

他想到了什么,冷瞥秀水一眼:“朱奇胜呢?”

秀水跟在身后答: “听说咱们明日起航,朱县令一早便和章跃阁主去渡口查验咱们宝船所需补充的货物了。说是要晚会儿才过来。”

梁应渠戴上手衣,眯眼盯着腕间的小银扣,瞳仁闪得虚虚实实,总显得迷离。旁的人向来看不透他的想法。他隔了一会儿才道 “走吧,先去见见秦梦。”

秀水支吾问:“……夫人那儿?”

梁应渠停下脚步,蹙眉等他往下说。

秀水赶忙摆摆手:“无事无事,夫人本就不认识秦梦。您老人家堂堂督主,不知会夫人一声,也无妨。何况这秦姑娘虽然觊觎了您多年,倒也没耽搁自己嫁人。而且听闻她嫁的是鹦州泉家的少当家,泉清明。泉家呐!那可是有名的富商。谁人不知道这泉家家财万贯,光是典当行和金器铺子就在南边开了有五十家了。”

他瞥秀水一眼。越说越没规矩了。

到了若雨湖畔,秦梦已经在了,一水素净的衣裳,趴在围栏上,如诗画中的仙子。但这可不是她的作风,不知道的倒要以为泉家出了什么倒霉事儿,素得像是在服丧,只有往湖里丢着小石子的指甲,染了蔻丹,隐隐透着些不甘。

梁应渠勾了勾唇,上前一步道:“秦姑娘怎么来了,梁某有失远迎。”

见到来人,秦梦自是喜出望外地站了起来,宛若娇花地嗔叫了声:“梁大人。”

身边的婆子侍女像是早早得了令一般,“哗”一下,通通退到水榭外。

随侍的人中,独独见秀水一动不动,毫不避忌地紧跟在梁应渠身后。

秦梦不好开口,虽一言不发,皱着眉瞥秀水,眼中掩不住的嫌弃厌烦。

主子没说话,秀水自然全当没看见,碍眼就碍眼。纹丝不动。

待梁应渠出言退下秀水后,秦梦才换上一张娇弱的面孔,痴痴望着他道:“我以为你娶了夫人,为了避嫌,就再也不见我了。”

梁应渠头皮发麻,还未想好要从何驳起。

刚要开口,却见秦梦泪水涟涟,手指绞着帕子,喃喃道:“都多少年了,我在泾州秦府等你,日日魂不守舍,怕你军营里吃苦头,求着父亲托人给你寄棉衣棉被。我掰着手指头数日子,以为你最后会回来。我只恨自己和你一般年纪,我等啊等,终于等不起了。父亲将我许给泉家。换庚帖前,我曾偷了马来寻你,想当面一问,可没出城就叫人拦下了。我……”

他拱手道:“梁某不知那被褥棉服是姑娘的心意,在此谢过。”

“你同我谢什么?”她拿帕子擦了擦泪:“我先前听到消息时还不信,昨日问了父亲方才确认,你是真的成亲了。你的夫人……是你真心喜欢的吗?”

梁应渠大早上听她倒豆子般地诉了衷肠,心中本已万分浮躁。

秦梦突然提到姜杳,梁应渠想起那双眸子光亮莹莹,心头却像是被撞了一下。他能感到血液流过胸腔,酥酥麻麻地抵达心口的最里侧。仿佛能听见轻轻的、潺潺的流动声。这不是个好兆头。

他没看她落泪。只道:“多谢秦姑娘之前费心,您与秦老的恩情,梁某一直挂于心中。若有需要帮忙的,姑娘不妨直言。”

她又哽咽起来:“我难道是需要帮忙才来见你么?你当真要对我这么生分?我千里迢迢来,是为了听你说这些么?”

为他们千里迢迢来?

梁应渠眯着眼扫了她一眼,淡淡问:“早就听闻泉家家业秦姑娘也参与甚多,在家中颇有威严。泉家在鹦州世代营商,根基深厚,此番怎么如此凑巧也来了泾州?泉明清少家主与你一同过来了吗?”

她收起眼泪,语气转而冷淡,僵硬答:“梁大人日理万机尚有机会故地重游,我回来见父亲也实属正常。不过……泉家事忙,泉明清终日见不到人影罢。”

聊到此处,秦梦一头热烘托的气氛,也终于凉了下来。

梁应渠听了点头,在临水阁内踱了几步,定定望向湖中央的某一处。

姜杳却是打存花廊过来了。

她悠然上前,秦梦似是看到了熟稔的对手,方才蔫蔫的,一下就来了精神头。

他刚还有一闪而过的狐疑,见姜杳站在自己身侧,与秦梦一来一回地交谈,心中有了答案。恰巧章跃来寻,与秀水耳语了几句。秀水上了阁台,呵腰道:“督主,朱县令到了,在门堂候着。”

秦梦不满蹙眉:“哪儿都有他呢?”

梁应渠挑眉,目光幽深地问:“秦姑娘与朱县令也相熟?”

她颔首道:“他得了县令一职后,常来我父亲府里讨教。我父亲退了这么多年,也没什么经验可再传授了吧,朱县令又改陪我父亲下棋。比我这女儿还要孝顺。”

这话说得露骨极了。就差没把“朱县令马屁精”这几个字吐出来了。

梁应渠低头瞥了姜杳一眼,定了定心神,牵起她的手道:“你随我一道过去见见。”

姜杳仰头看看他,又瞧了眼秦梦。

秦梦刚编排了朱奇胜,倒搅得自己进退不是,此刻也没法跟着去。一肚子窝火:“我……”

梁应渠回头说:“秦姑娘,若雨湖春日景观不错,您若是无事,可让秀水陪你逛逛。”

秦梦彻底收起了惹人怜爱的表情,摆起架子,僵硬答他:“不必了,今日我本就是抽空前来,还有要事须忙。”

“您自便。”

姜杳被他牵着从方才的原路折返。他现在牵自己的手好像是越发自然了。

红桃花灼灼如火,在浓绿的密叶里,艳艳花朵有燎原烈火之态。香风拂面,她偏头看梁应渠负手走在廊间,正仰面望向树林间的蜂舞莺歌。虽一身白露襄金丝绣官袍,透着身份矜贵,眉眼俱是清冷寒意,然而回头接过她的目光里,深寂缱绻,欲说还休。

他轻声问她:“头还疼吗,昨夜饮了这么多酒?”

姜杳咬了咬唇,摇摇头。

想到刚刚吃瘪的秦梦,还有似乎有意要避嫌的梁应渠。忽然想起什么,促狭地笑了笑,恶向胆边生:“你今日怎么这样关心我?谈公事也要带上我么?突然对我这般热情,可不是一早做了什么亏心事?”

梁应渠本就在心里琢磨,该不该问她和秦梦何时见过。想到自己没少为泾州的事儿阴阳怪气她,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。

他见姜杳抬头看自己,媚眼含春若万顷秋波。

笨拙的骊鸟失了方向,懵了头脑般地穿进廊间,扑翅掠过梁应渠的金丝帽檐。

他本就在为她的话分神,被这突然窜出来的鸟,没由来地吓了一跳,矮了截身子,差点踉跄了一步。

姜杳噗嗤朗声笑了出来。

梁应渠显然怔了下,是有意想要补偿她,但又不知如何是好。还什么都没做呢,就被她戳中了要害,匆匆转过身,迈着大步子往前走了。只余耳后腾起一抹淡淡的红晕。

身后传来一阵着急的脚步声。

是本被留在湖畔招呼秦梦的秀水,急急赶了过来。

他气喘吁吁地从身后跑来,姜杳扭头时唇上还带着羞涩笑容,却撞上秀水惊恐的表情,他喘气说:“不好了督主。”

梁应渠鲜少见到他这般模样,面色微沉。秀水跟了自己多年,小打小闹不和规矩常有,如此惊慌失措少见。

秀水打着颤说:“秦姑娘逛着打滑,掉进若雨湖里了!”

姜杳有一瞬不以为然,以为是后宫内常见的把戏。

却听见秀水发颤地往下说:“底下人去救的时候,发现湖里有别的……尸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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