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01

工作日下午。

贺鲤跟着导航歪七扭八走到了市中心老街上的某处,半信半疑地四处张望,试图找到店铺的门头。

摸索了半天仍然没找到大门,打开手机对着朋友发来的信息再确认了一遍门牌号,才敢相信自己是真没走错。

迈上三级台阶,她四处张望了一番,向左刚跨出了一小步,隐没在同色系墙壁中的自动门忽然缓缓打开。

贺鲤被吓了一跳,随后暗自感慨现代科技和设计的进步。

没成想,一惊未平紧接着又是一惊。

望着眼下洁白简约的内饰,她有种想把手机掏出来再检查一遍地址的冲动。

遥想自动门打开的这一刻之前,一直以来在她心目中,纹身店的氛围是暗黑甚至夹带着几分阴森的。

而此刻眼前的景致却敞亮的要命。

如果不是先前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过地址,她又该怀疑自己走错了。

正对着大门,是一张白色圆桌,周围摆着三把椅子,放在屋子的最深处。

此外,不见任何一个人影。

害怕露怯,她忍住了看手机的**,深吸一口气,装出面不改色的样子迈步走了进去。

没成想,前台就在进门的左手边,她愣是因为余光没瞄到而又被吓了一跳。

偌大的银白色电脑边摆着一个巨大的画架,画板边缘依稀露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,左摇右晃。

贺鲤环顾四周,没看到其他人的身影,继而向前走了几步。

只可惜对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绘画之中,压根没注意到她发出的动静。

她抿了抿双唇,试探性地打招呼,“你好。”

声音轻的像小猫叫,未能成功引起那人的注意。

她鼓足勇气,清了清嗓子,重新高声说了一遍,“你好!”

画板背后的人这才意识到有客人,从左侧探出半个脑袋,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。

对上他的双眼,贺鲤的心随即“咯噔”了一下,但并未表露在脸上。

幸亏她心脏一向健康,不然今天怕不是小命不保了。

男人看了她一眼,视线重新移回画板上。

他声音清爽,和她想象中的如出一辙:“有事吗?”

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贺鲤,她没事能平白无故地来这里吗?

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音量,“我想纹身。”

“你确定?”

“嗯。”

“成年了吗?”

“成年了。”

“身份证带了吗?”

“带了。”

贺鲤连忙从包里掏出证件给他看,生怕一不留神就被拒之门外了。

这家店还是她一位老朋友介绍给她的,据说是S市最有名的纹身店。正因为客人络绎不绝,店里员工数量又有限,能不能纹上全看运气。

她特意选了工作日的下午前来,想着避开高峰时期,没想到店内门可罗雀,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人山人海。

男人飞快地瞄了一眼,贺鲤都怀疑他有没有真的看清,还是纯粹为了走流程敷衍了事而已。

“想纹什么图案?”

她转手又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,举到那人眼前。

他定睛一看,对着照片上的那只企鹅轻描淡写地吐出一句:“为什么不直接纹两个字母?”

“什么字母?”

“□□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见贺鲤满脸无语的表情,男人的眼角眉梢倒浮现出掩盖不了的笑意。

“要完全一样的图案吗?”

“我……你可以帮我设计一下吗?可以简单一点。”

贺鲤边说话,攥着照片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。

说起来,纹身对她而言到底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。

她怕疼,所以想尽量减少疼的程度。但她不好意思直接跟对方袒露心声,只好选择委婉一些的说辞。

“想好纹哪儿了吗?”

“没有。”她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,“就是不要太显眼。”

“不想太显眼的话……”男人用铅笔抵住自己的下巴,“后肩?腰腹?大腿?”

每个位置听起来都很疼,她根本无法抉择。

纵使前几天做足了心里准备,可是事情真到眼前了,任何心理建设也就崩塌了。

“设计图案需要时间,等你想好了再来也不迟。”

“要等多久?”

“起码三天。”他脱口而出,样子显得漫不经心。

“纹身大概要花多长时间?”

“看图案大小。”

“那我得下周一才能来。”

“随时。”

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,殊不知颤抖的双手早就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,那些情绪早就被别人看穿了。

踏出店门,贺鲤这才长舒一口气,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。

只是她也明白,躲得过初一,躲不过十五,只要她想纹身,迟早是要再来的。

到时候再说吧,贺鲤安慰自己,看了看因为她离开而紧闭的店门,转身离开了。

最近的几个休息日,她都没有特别高的兴致,整天宅在家里消磨时间。

好不容易今天出门,想办的事最终也没办成,接下来的时间就不知该如何打发了。

她漫无目的地沿着街一直向前走,走过几个红绿灯,又来到那家熟悉的咖啡馆。

上回她恰好和朋友约在附近的商场吃饭,等待的过程中就坐在这儿看书。

连锁店的味道说不上好与坏,至少能保证口感不会参差不齐。

贺鲤推开门走了进去,里面寥寥无几的人头反倒让氛围显得惬意。

她点了杯摩卡,找到窗边的位置,安静地坐了一个下午。

一周的时间说快不快,说慢不慢。只是真遇到不愿面对的事时,便如白驹过隙,一下子过去了。

贺鲤的一天都由内而外地表现出抗拒。先是早上睡了个懒觉,又是到两三点才拖拖拉拉地吃完午饭。

等到夜幕降临时分,她才将自己收拾妥帖出了门。

重新回到纹身店门口,心情比上次愈发紧张。

赶上下班的晚高峰,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比平时多了数倍,街上的车灯晃得她眼睛疼。

贺鲤在门口来回踱步了不下十趟,最终在他人异样的眼光中灰溜溜地进了店里。

虽说早已入秋,外面依旧十分闷热,里面冷气开得十足。

她因为冷热交替不禁连打了几个喷嚏,让人不注意她也难。

男人今日没在画画,坐在圆桌边悠哉地喝着咖啡。

见到贺鲤,他多少有些意外。

上回见她抑制不住颤抖紧张的样子,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她回去。以为她一定会借此机会反悔,没成想她倒是一往无前。

贺鲤拿纸擤完鼻涕,这才注意到有人一直在盯着她看,赶紧将手里的垃圾团成球,丢进垃圾桶里。

她吸溜了两下鼻子开口道:“我上次来过,你还记得吗?”

“记得,□□嘛。”男人慢条斯理地放下杯子。

“啊对,我今天能纹了吗?”

“来看看图吧。”

即使现在的技术发达,可以在电脑上制图再打印到转印纸上,他仍然偏爱手绘的形式。

他起身从一叠画纸中精准地抽出想要的那张,走到贺鲤身边递给她,“喏。”

寥寥几笔简单的线条却把企鹅的样子勾画得栩栩如生,他分明只看了几眼照片,却能还原到如此,看来这家店的口碑这么高的确不是无中生有的。

“还满意吗?”

贺鲤点点头,“满意。”

“大小呢?”

“可以。”

她察觉到画纸的右下角有几个字,飘逸中带着些许锋利,因为练笔而并没有那么好辨认,看样子是他的名字。

她将纸拿得近了些,这才看清上面的三个字,赫然写着:周斯羽。

“看清楚了?”

“啊?”

“名字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礼尚往来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上次我看到你名字了。”

原来他是真的看清她的身份证了。

周斯羽从前台拿了张纸递给她,“承诺书,每个人都要签。”

贺鲤靠着桌子写,他便耐心地在一旁等着。等她写完重新还给他,他将纸放在厚厚一摞纸的最上方,用镇纸小心翼翼地压住。

他双手插进卫衣口袋里自顾自地向前走了几步,贺鲤这才注意到里面有几间单独的房间,房门全都敞开着。只是因为没有开灯,而隐没在了视线之外。

走到最近的那间房间时,他才说道:“想好了就进来吧。”

说罢便先走了进去。

贺鲤攥紧了背在肩上的包袋,要紧牙关迈出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步。

纹身室比她想象中大很多,灯光敞亮,甚至有些晃眼。

里面除了各类工具,就是简单的一张桌子,两把椅子,外加一张躺椅。

大概是因为光线足够,屋内没有什么暧昧不清的氛围,反而显得有些冰冷,就像进了医院的病房。

周斯羽戴上手套,将所有用具清洁之后,看着站在原地不同的贺鲤问道:“纹哪儿?”

“肩膀后面。”

“左边还是右边?”

“左边吧。”

她不是左撇子,万一疼也不太会影响她的日常生活。

周斯羽隔着衣服比划了两下,“这个位置差不多吧?”

贺鲤点头。

虽然看不见,但她能清晰地感知到。

有朋友的叮嘱,所以她颇有先见之明地选了件宽松的套头卫衣和抹胸,扯下半个肩膀的距离压根不是什么难事。

周斯羽慢条斯理地替她消毒之后,将躺椅摆平,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,“趴上去吧。”

贺鲤用右手抵在额头上,免得压到自己的脸。

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,所有感官都被放大。

孱弱的“滋滋”声传到她的耳朵里,瞬间令她有种头皮发麻、浑身过电的感觉,她忍不住抖了两下。

周斯羽带着手套的手难免有些冰凉,他坐到椅子上,用手比划着再次确认位置。

手套和皮肤的每一次接触都让贺鲤的恐惧上升一个台阶,还没做完准备工作,她早已经满头是汗了。

隔着手套,周斯羽依然能感受到她的颤抖,那么明显那么强烈,却又带着几分克制。

看样子,她是真的很害怕。

他放下工具,利落地将手套摘下,丢到一旁的台子上,“起来吧。”

贺鲤还沉浸在恐惧的情绪之中,连他说话都没听见。

直到他再度拍了拍她的肩膀,重复着“起来吧”,她才意识到。

顶着一脑门子的汗,贺鲤直起身坐在躺椅上,衣服有些皱皱巴巴的。

周斯羽好心地抽了几张餐巾纸递给她,她慌忙接过来,连声道谢。

“谢就不必了,”他善意提醒,“把衣服穿穿好。”

贺鲤忘了这茬,还没顾得上擦汗先连忙整理起自己的仪容。

“免得你从这儿走出去,别人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亏她以为他是什么好心人。

“这个纹身你是非纹不可吗?”

“贺鲤,我劝你一句,你想好了再来。”

“否则,你一定会后悔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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