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鲤记不清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纹身店，至少周斯羽说那几句话时的样子仍然历历在目，多少让她有些动摇。
她不是什么纹身爱好者，也不是为了装酷显摆。
她想纹这个图案，纯粹只是为了纪念，纪念对她很重要的事情。
也许□□上的疼痛，能缓解心理上的伤痛。抱着这样的想法，她萌生了这么个念头。
这晚回去，贺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才勉强入睡。
梦里有大鹅活蹦乱跳的身影，还有周斯羽板着脸和她说话的样子，各种混乱的画面交汇在一起，令她一时之间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。
由此一来，第二天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浓重的黑眼圈上班去了。
贺鲤工作的地方离家并不远，开车不过十来分钟的事情。
到了海洋馆，进更衣室换上工作服，和刚来的同事打完招呼，她便径直走去解冻饲料。等着饲料化开的时间，先带着工具去清理展池。
日复一日的工作中，她已经习惯了那种乏味的感觉，却也在枯燥中寻到了一丝乐趣。那些朝夕相处的帝企鹅就是让她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。而大鹅作为她正式担任饲养员后负责照顾的第一只帝企鹅，对她而言的意义更是不言而喻。
正是因为建立起了深厚的情感，任何的离开对贺鲤而言都是莫大的打击。
等食物解冻完毕，她的清扫工作也就做的差不多了。
看着几只企鹅吃得兴致勃勃的样子，贺鲤用笔记录着它们今日的状况。
写完最后一个字时，其中一只突然不顾面前的食物朝她大摇大摆地走来，伸展着双臂像是想要拥抱她一般。
那一刻，贺鲤突然下定了决心。
她不想忘记大鹅，她一定要去纹身。
纹之前贺鲤没忘记征求父母的同意。
虽说早已成年，也已经工作了，有了独立的资本和能力。但在她看来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，总还是要和他们商量才好。
她的父母向来开明，只是确认纹身不会对她的工作有什么影响，便由她自己做决定了。
站在周斯羽的店门口，贺鲤告诉自己，这是最后一次来这儿了。
相比于先前的犹豫不决，这回她没做任何心理建设就径直推门走了进去。
“我要纹身！”
她生怕再留一丝反悔的余地，一跨进门便立刻喊道。
坐在前台的人愣了愣，用不解的眼神看向贺鲤。
贺鲤来了两回，店里都只有周斯羽一人，她便下意识地以为这次也不会有其他人在。看着和她面面相觑的那张陌生面孔，她只想找个地洞赶紧钻下去。
叶宁见过喜欢纹身的，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喜欢纹身，一进门就嚷嚷着要纹的人。更何况搭配上如此秀气的一张脸，感觉就更奇怪了。
“你好……”贺鲤主动打招呼试图缓解刚才的那阵尴尬。
“你好，你要纹身是吗？”
他果然还是听到了她说的话。
“是。”
“之前纹过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有想要纹的图案吗？”
“有。
“那你先拿出来给我看看，我们商量一下细节？”
贺鲤知道他是把自己当成第一次来的客人了，还没等他说完就连忙解释道，“我找周斯羽。”
叶宁停下手中的动作，挑了挑眉，表情戏谑，“你到底是来纹身的，还是来找周斯羽的？”
“有什么区别吗？”她一头雾水。
“当然有啊，找他又不一定是为了纹身嘛。”
“……”
“别不好意思，你先去那儿坐一会儿，我给你倒杯水喝。”他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，“他有个客人正在忙，估计还有十来分钟就能结束了。”
她本想说她就是来纹身的，可他已经背对她倒水去了，索性就放弃挣扎，只说了句，“谢谢。”
叶宁把水递给她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，赶忙掏出手机来，给尹子芹发消息。
【有位美女找上门来了！！！】
【来找我的？】
【白眼。】
【？】
【人家点名要找周斯羽！】
【什么？】
【人还在呢，你赶紧过来吧！】
【等我忙完，马上过去。】
叶宁看好戏的表情未免有些明显，贺鲤饶是用余光也能感受到，背后一凉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。
周斯羽的出现恰逢其时，解救了她。
他站在纹身室门口冲叶宁招了招手，示意他来做善后工作，他心领神会。
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，叶宁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调侃道：“有美女找你。”
周斯羽不解，顺着他的眼神这才看到了坐在桌边的贺鲤。
他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，揉着脖子走到吧台倒了杯水，一股脑儿地全喝了下去，看样子是渴坏了。
“怎么又来了？”听起来并不欢迎她。
但她是有反悔前科的，他不耐烦也算正常。
“我想好了。”
“真的？这次可不给你机会逃跑了。”
她“噌”地一下站起来，“真的。”那架势巴不得举起手来比个发誓的动作。
“行，不用这么激动，我信了。”
叶宁还在里面给客人抹药膏，提醒一些注意事项，周斯羽又续满一整杯水，端着杯子走到贺鲤边上，拉开椅子靠墙坐下，穿着黑色长裤的腿大剌剌地敞着。
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，却不好意思开口问。
他看穿了她的小心思，耐心解释道：“还得等一会儿。”
“你们这儿……不是有很多空房间吗？”
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纹身室，”他指向唯一亮着灯的那间，“只有那间是我的。”
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，补充了一句，“哦，后面那间也是我的。”
“不能去那间吗？”她生怕留给她的时间越多，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该动摇了。
周斯羽勾起唇笑了笑，他笑的时候连带着眼睛也变成月牙的形状。这是贺鲤第一回见他笑得如此开心又真诚，原来他笑起来这么有感染力……
“那间是我的休息室，你要去吗？”
“……”
她刚才是怎么把他当成救星的，还萌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的。虽说见面次数不多，可他大概是什么性格，她还是有点儿数的。
真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。
“你们这儿有没有女纹身师？”
“今天没有。”
“那什么时候有？”
“你不来的时候。”
周斯羽摆明了是要把她换人的想法堵死。
其实她也就是随便问问，没有就算了。如果真要改天，恐怕她又下不了这个决心了。
很多事情，都是需要冲动的。
不过这话，显然她是不会说给周斯羽听的。
看叶宁送走了前一位客人，又将房间收拾干净，周斯羽重新取了一副手套，对贺鲤说道：“走吧。”
这一回，她视死如归。
叶宁看着乖乖跟在周斯羽屁股后面的人，没想到她真是来纹身的。不过鉴于不确定个中缘由，他还是贴心地替他们带上了门，免得听见什么不该听的话，被周斯羽灭口。
流程连贺鲤都很熟悉了，可等真在躺椅上趴下，那种熟悉的紧张到窒息的感觉就又回来了。
她头朝下，默默地闭上眼睛，等待那个时刻真正地来临。
“开始了。”周斯羽提醒了一句，免得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。
他看准位置，下针的手法极为利索。
针刺进皮肤的那一刻，痛感比她想象中更为强烈。只一下，她已经捏紧了拳头，下意识地扭了一下。
“别动。”他语气严肃，和刚才闲聊时轻佻的样子完全不同，像是变了个人。
被说了之后，贺鲤身上的动作倒是老实了。
针一下接着一下扎进皮肤，她即使咬紧牙关依然难捱。忍到极限，一声惨叫就从她的唇齿之间漏了出来。
不是暧昧的呻吟，而是凄厉地控诉。
连坐在外面隔着门的叶宁听到都觉得凄厉的程度。
他翘着二郎腿皱眉咋舌，心里暗暗感慨里面的那个男人还真是下得去狠手。
按理来说，周斯羽下针利索，图案的还原度又高，纹身的技术和手法都是他们店里最顶尖的，而他们家基本就是本市最优秀的纹身店了……
要纹身，疼痛感自然是无法避免的。但在周斯羽手下叫得这么凄惨的，贺鲤敢排第二，应该没人敢抢第一了。
当事人在里头疼得死去活来，完全不清楚叶宁的想法，但那一嗓子吼完她已经抿着嘴唇无地自容了。
周斯羽看出她的情绪，收敛起了几分严肃，“你喊得这么大声，让别人听到了，会以为我技术很糟糕。”
话虽如此，细细想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。
好在贺鲤此刻的脑子早已经转不过弯来了，满脑子全是“一定要忍住，不要再叫出声了”。
“疼就喊出来，忍着更辛苦。”
“没事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周斯羽又将针刺进了皮肤中，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随之而来。
事已至此，她索性放弃了挣扎，毕竟在周斯羽面前她着实毫无形象和面子可言。
其实他设计的图案很简单，看出她又想纹身又不想受罪的矛盾心情，他就用极为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了企鹅的形状，加上眼睛嘴巴，一共也没多少笔墨。
可等纹身完成，她还是流了一头汗，身上的衣服几乎快湿光了。
贺鲤终于如释重负，她想，她做了一件永远都不会后悔的事。能够迈出这一步的勇气，她会永远存在心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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