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什么人？！”车外传来陈桑一声高喝。陈平忙着过年收租的事，派了陈桑跟着来。
孟椿扶好棋盘，看着满盘皆错的棋子，眉头一瞬间蹙起。
“为何拦侯府马车？”车外陈桑又一次问道。
等来的却仍是沉默。
陈桑握紧手中缰绳，全神戒备地看向大街中一人。
来人一身红衣，面容隐在黑纱帷帽后，腰间别一把红伞。在陈桑赶马车时突然掠至车前，一言不发。
陈桑心里暗道不好，出门前听姑娘的话一切从简，连暗卫也没带，要是这红衣男子突然发难，竟是无人可挡。
青石大街早已空无一人，只剩一人与一车。
“想明白了？”一道声音打破死寂。
陈桑回头，竟是阿兰挑开车帘在问。
红衣男子的视线一下子扫射过去，阿兰明显瑟缩了一下，声音也变低了：
“姑娘要你过来。”
陈桑僵硬着身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男子竟然真的缓步朝这边走来！
洛执站到车帘旁时，阿兰的位置早已换成了孟椿。
即使是在有着暖炉的车里，孟椿还是裹着厚厚的狐裘，消瘦的下巴缩在一堆白毛里，可神情的冷漠还是一如往常。
“想好了？”
洛执隔着黑纱抬眼看向孟椿，虚握着的手紧握成拳。
孟椿扫过男子身上暗红色的血渍，冷淡开口：
“我没什么耐心。”
棋局被人掀了，她委实没什么好心情。
孟椿扭头朝陈桑道：“陈桑，继续走。”
没等陈桑答应，洛执一下将手把住车窗，齿缝里挤出一个“是”。
孟椿转眸，倒是第一次认真思考少年的身份。
乌月族人没错，可是乌月族没有特令不许离开自身族地，这少年武功一流，可心性却显然不够。
没再多想，孟椿道：“去城南苍济书阁，会有人告诉你怎么做的。”
洛执放在窗框上的手不松反紧：“我怎知你不是骗我？”
“没必要。”
孟椿放下帘子，声音从里传来：“你要是不放心，那就跟着我。”
*
孟家宗祠内堂。
“怎么办？孟家那小女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。”说话的是族里管事之一孟仪群。
齐梁从建朝初始就重宗祠，凡是略有些脸面的就设宗祠。宗祠开始是由族中最年长者与最有声望者掌管，可是到后来逐渐落到最有权势者身上。
孟家却有些不同。孟家原本只是青阳一个小族，没成想族里出了孟泊留这么一个才子，大家都想着族里终于要出人头地，可孟泊留却淡泊名利，两袖清风，并不刻意帮扶本族。
孟仪群急得在堂里打转，坐在高处的族长孟磊山却气定神闲。
“你急什么？”
“我、”孟仪群不可置信，左右查看后压低声音怒道，“你别在那装！那天派出的人你也有份儿，没得跑！”
孟磊山两鬓斑白，长须美髯，族长这个位置他已坐了许多年。此时见孟仪群急样，内心只觉烦躁，将茶盖一和，斥道：
“人没到就自乱阵脚，你这个胆子还敢争爵位？”
齐梁的爵位只传男，可孟泊留多年来只有孟椿一个女儿，族里许多人想着把自己的儿子塞进清平侯府来得这个爵位，当然也只是想想，可这两人却在孟椿中毒后动心起念。
“当时要是事情办的利落，还有今天孟椿来宗祠吗？”孟磊山冷眼相斥。
“我怎么知道突然混进一个非敌非友的人物！”孟仪群双眼猩红。
他是由商起家，可始终缺了官场相护，仗着家底雄厚，豢养死士刺杀孟椿，却不想人手折了大半。
“行了，仪群。咱们行事严密，孟家那丫头再怎么聪明，也找不到证据的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无需再多言，你若真有气魄夺爵，怎么不直接朝泊留去？”
孟磊山撑着拄拐站直身，双手交握看着孟仪群。
孟仪群冷笑：“孟泊留是皇帝跟前的红人，更是齐梁学子的夫子。我杀他？你怎么不杀？”
“红人？”孟磊山大笑，“只怕马上不是了！”
孟仪群神色乍变：“你什么意思？他今年人远在江阳准备明年的春闱——”
孟磊山眼神一扫，孟仪群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，一时竟没了言语。
“族长！”突然有小厮像见了鬼一样跌撞着滚进来，话都说不利索了，“侯府、侯府有人来了！”
那小厮拼命咽了咽唾沫，声音直发抖：“说是、是侯府大、大姑娘！”
堂中两人对视，孟磊山先呵斥道：
“这般慌张像什么话！你——”
“孟族长，不怪他。”一道声音横插进来硬生生打断，“您见我不会好到哪里去。”
孟磊山愕然扭头，堂下已赫然立着两人。
正是孟椿主仆二人。
后面跟着十余奴仆，见孟磊山看向他们，慌乱跪了一地。
孟磊山一时竟不知作何表情，孟仪群也僵在一旁，他们太久没见过孟椿，已经完全低估当年凭借一手棋术退北荣的棋才。
孟椿平静看向两人，无任何情绪道：“族长不欢迎？”
孟磊山瞬即回神，慈笑道：“阿椿说哪里话？只是你陡然站在我跟前，我一时竟分不清真假。”
孟椿不痛不痒回道：“不是真的，难道死了？”
孟磊山没接过如此直的嘲讽，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。
他险些忘了，孟泊留是圣人君子，孟椿母亲陈氏是淑女，可孟椿却从来不是高门贵女。
孟椿走进堂内，目光在一直没说话的孟仪群身上一顿后直接开口道：“父亲现如今在江阳为明年的春闱准备，母亲又在城外青山寺礼佛，我就一人来宗祠了。”
孟磊山和孟仪群不动声色，等着孟椿的下文。
“来宗祠看看族谱。”
两人一时间没弄清孟椿卖的什么药，沉默着没开口。
孟椿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，似疑惑道：“看族谱，不行吗？”
“都是一家人，有什么看不得的。”孟仪群见情况不对，连忙抢道，“只是这族谱太多，不知道阿椿看哪本，好命下人们去找。”
“找的不多，就是看看我们家里多了什么人没有。”
这下，连孟磊山挂了几十年的笑容都险些掉下来。
已经直白的不能再直白了，孟椿在明着告诉他们她已经知道这事了。
“走吧。”孟椿起身朝堂外而去，转过身道，“一起看看族谱。”
“你——”孟仪群卡在喉咙的话被孟磊山打断——
“既然阿椿执意要看，那就只能相陪了。”
“只是未免传出去太无理取闹！”
孟磊山拿出一副教训晚辈的语气，却在看见孟椿双眸时后背瞬间升腾起寒意。
冷酷、杀意。
孟家这个孩子看似跟两年前毫无区别，现在一个眼神却让他心生退意，不对，孟泊留的爵位马上都保不住了，他怕什么？
就在三人一起走出内堂，准备去宗祠的藏书阁时，一阵脚步声却绕过假山石，往这边来了。
看到那群人正中的妇人时，三人一起愣住。
孟椿皱眉看着妇人一脸焦急走近，正准备开口行礼，一个巴掌却重重地落在她的脸上。
“啪！”
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堂前。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孟椿脸偏在一侧，一片肿红。
还是阿兰最先反应过来，扑通一声跪下：
“夫人！”
这妇人正是陈氏，孟椿的母亲。本应该在寺庙礼佛的人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宗祠，还甩了自己的独生女儿一巴掌。
在场人都知道，陈氏是被自己的女儿气去礼佛的，可究竟是何原因，无人得知。
生死分别两年，见面竟是耳光。
所有人都看起好戏来。
陈氏声音发抖，朝孟椿喝道：
“跪下！”
“夫人！”
“闭嘴！”
孟椿慢慢扭转头，抬眼正视这个她多年未见的母亲，一字一句问道：
“为何？”
陈氏面容姣好，即使疾走怒喝，也依然端庄有礼，是大家主母做派。
眼前人容貌没有多大改变，孟椿却觉得比之之前更加陌生。
陈氏已经平息怒气，漠然道：
“父母有令，子不可违。”
“跪下。”
孟椿默然，挽衣下跪。
“夫人，姑娘的腿——”
“你若再多言，就不必侍奉在侧了。”
陈氏转身向孟磊山和孟仪群行礼道：
“我教习有缺，教此败女来宗祠丢人现眼，是陈氏之过，回去必罚其思过。万望两位海涵。”
陈氏都已当面叫孟椿下跪，倒阻了孟磊山二人为难的心思，只口里直道“无妨”。
这一幕被屋檐上两人尽收眼底。
其中的少年忿忿不平：
“那个女人为什么打姐姐啊？！姐姐又没做错什么！”
男子一身青衫，玉簪半束，外罩了件短毛披风，清逸儒雅，委实不像是会爬屋檐的主，确实，他是被阿尧生拽过来的。
“公子，你为什么不说话？难道娘打女儿是对的吗？”
阿尧瞪着一双眼睛，看样子是男子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就不罢休。
“唔，自然是不对的。”男子平静看着堂前仍然跪着的女子漫不经心道。
今日本就厚云堆积，天气发暗，现又起了风，竟像要下雪般。女子瘦削的身骨在寒风中暴露无遗，似乎比之两年前更瘦。
男子忽然扭转头朝少年道：“刚刚阿尧说想帮这个姐姐出气？”
阿尧点头如捣蒜。
男子一双桃花眼弯起，拍拍少年的脑袋，浅笑道：
“公子我批准了，去吧。”
季时章：出气肯定要阿尧来
作者有话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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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宗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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