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极用心，才能感受到那条隐于浓密林木间蜿蜒溪流。
一旦感受到了，整个人的肺腑便会涤荡一清，充沛起晨雾一般的满足感。
他闭起眼睛，感受着指尖熟悉得令人心惊的触觉。
他沉浸在这样陌生又熟悉的感受里，直到看到山峦之下，那双浓墨一般的眼眸。
苏桓语的动作不知什么时候停了，也不知道就这样看了他多久。
他们的距离近极了，近到方疏棠能清晰看到苏桓语眼底河滩砂石般细碎的痛楚。
那痛楚电流一般，通过伤疤传递至方疏棠的指尖，再顺着血脉传递至他的心脏。
方疏棠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疼了一下。
他皱眉“嘶”了一声。
“抱歉。”近在咫尺的人低声说：“再忍一下，很快就好。”
那汪墨色的眼眸垂落，掩藏起所有令人心悸的情绪，只专注于主人手中的动作。
方疏棠若有所失的收回手，回味着刚才的感受。
他可以确认，他不是第一次做这个动作。
“你这道伤……”方疏棠问。
问完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，忙说：“刚才，抱歉。”
“没事。”苏桓语边包扎边介绍伤疤的来源：“小时候被球砸了一次，后来又被板砖砸了一次。”
“……。”方疏棠问：“那，那个时候，我和你，咱们已经认识了么？”
他们小时候竟然也有这么调皮的时候？
“刚认识。当时还是你带我去医院包扎的，不然伤痕肯定比现在深。”苏桓语说着，挑了挑带着伤疤的右眉峰。
随着苏桓语的动作，方疏棠又不自觉把视线锁定在那道浅淡的伤痕上。
苏桓语也垂眸看他，视线锁定在他的左眉骨处。
“你眉间也有一道疤。”苏桓语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，尽量平淡的开口问：“你还记得吗？”
方疏棠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间，摇头。
他厌恶自己身体上的伤疤，每看一眼，都让人觉得恶心。因此，从来没有问过季路这些伤疤的来历。
今天，被苏桓语问起眉间的疤，他却不觉得厌恶，心间反而泛起一丝温暖。
苏桓语却突然笑了一下，语气温柔：“忘了也好。”
方疏棠心尖一软，也被带着笑了一下。
笑完，眨眨眼，很抱歉的说：“对不起啊。”
苏桓语手中的动作又顿了一下：“对不起什么。”
方疏棠：“过去种种，我都忘了……。”
小棠的治疗还没正式开始，他却快对这令人扎心的现实脱敏了。
“没关系。”苏桓语起身，收起自己被小棠刺得千疮百孔的内心，尽责叮嘱：“好了。这两天尽量不要动。”
方疏棠：“好。”
苏桓语把东西放回治疗盘，又拿了新棉签，温声对病人说：“手。”
方疏棠皱了皱眉：“……？”
苏桓语捏着棉签，隔着薄被看向方疏棠手掌的位置，温声解释：“胸口的伤都能挣裂，手掌也伤到了吧。我给你消消毒，放心，保证不碰你。”
方疏棠藏在被子里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，心尖儿像被小狗温热的舌头舔了一口，湿湿软软的。
他心里暗自感慨着苏桓语作为心理医生的专业，然后默默把手从被子拿了出来，还自觉把手掌展平，翻开向上，方便苏桓语处理。
他昨晚情绪激动的时候，握紧拳头，指尖刺破了掌心，没有很疼。
方疏棠：“不疼，应该愈合了。”
“嗯。”苏桓语捏着棉签，轻轻擦拭过被面上白皙单薄掌心，掌心位置，整齐分布着八枚月牙形的细小伤口，虽然将近愈合，但伤口边缘依然泛着红肿，直看得他心疼。
心底暗骂了季路八百遍。
帘子外正在陪护床边泡茶的季路，莫名浑身发冷，打了个喷嚏。
他扭头就朝帘子里喊：“小狼仔子，是不是又偷偷骂我呢！”
方疏棠下意识回了句：“没有。”
回完，才觉得自己这话插得奇怪，有点“多管闲事”的嫌疑。
他不好意思的朝苏桓语抿了下唇角，把视线锁在床帘上挂着的一只暖黄色圆滚滚小小鸭身上，不说话了。
苏桓语被他下意识“回护”的行为激得心率升了好几个度，看了方疏棠好一会儿，才强压着乱得不成样子的心跳，边给伤处消毒边说：“人体指甲里的细菌非常多，以后被指甲伤到，一定要尽快消毒。”
方疏棠还是看着鸭子：“嗯。”
苏桓语轻手轻脚给他伤处做了消毒，又给掌心裹了层薄纱布：“这两天尽量不要握拳。如果觉得不舒服，要及时说。”
方疏棠：“嗯。”
“好了。”苏桓语把纱布贴好，起身往后退了两步：“我收拾一下治疗盘”。
方疏棠：“嗯。”
苏桓语以为自己待得时间太久，让小棠不自在了，忙加快了手下速度。
方疏棠听到苏桓语动作利落的收整好物品，拿起了治疗盘，突然就觉得心慌。
他转过视线，看着苏桓语高大挺拔的身影，匆忙说了声：“你……”
苏桓语闻言停下动作，垂眸看他，眼神里干干净净，没有多余的情绪。
被人这样看着，方疏棠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他刚才冲动之下把人叫住了，现在却说不出更多的话，只觉得心烦得厉害。
“我明天再来看你。”苏桓语语气温和，就像没有注意到方疏棠的犹豫和尴尬。
被人小心且温和的对待，再难纾解的情绪都仿若找到了出口。
“你要记得吃饭。”方疏棠终于把话说了出来：“照顾好自己。”
这份来自情感淡漠症患者的关心让苏桓语心头一热。
他朝方疏棠笑了一下，郑重地说：“我会的。”
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向方疏棠做保证时的模样一样。
只要他答应他的，就一定会做到。
苏桓语刚走到床尾，徐进就拎着一大包快餐进来了。
秋高气爽的天气，他跑出了一脑门的汗。
他不好意思的把快餐袋子递给苏桓语，喘着气说：“这个时间只能买到这个，您先凑合吃口。等一会儿到了饭点儿我再去买。”
“谢谢。”苏桓语拎着快餐统一制式的纸袋子，分量很重。
他笑着说：“这都够我们整个科室的人吃两顿了。不用再麻烦了。”
“这玩意儿不耐饿的。”徐进抬起自己浅紫色的西装袖口擦了把汗：“反正您别管了，以后您的饭我们包了。”
“你倒是会借花献佛。”季路举着泡好的茶自己喝，边喝边朝苏桓语说：“吃了再走。”
苏桓语抬腕看了眼表，距离手术时间还剩半个小时。
他颠了两下袋子：“来不及了，我先回去，上台前一定吃饱。”
“再信你最后一次。”季路举了举茶杯：“空腹不适合喝茶，下次再请你喝。滚吧。”
“那，我先走了。”苏桓语不理会季路的嘲讽，转眸对病床上的人告别。
“好。”方疏棠目送苏桓语离开。
一身紫色西装的徐进亦步亦趋的跟在苏桓语身后，朝方疏棠谄媚笑了一下，跟着苏桓语一起出门去了。
“不管管？”季路看着关闭的病房门，问方疏棠。
方疏棠不解：“管什么？”
“小进一看就憋着一肚子坏水，指不定要怎么求小语办事呢。”季路靠在窗台边，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：“到时候惹了祸还不是得你收拾。”
“……。”方疏棠眉头皱了一下，从枕边拿起手机，拨通徐进的电话。
震动声从陪护床上响了起来。
从来手机不离身的徐进竟把手机落在了病房里，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。
方疏棠放下手机，对徐行说：“你去看看。”
一直站在床尾当守护神的徐行下意识要追出去，刚一动作，又停了下来，不放心的看着方疏棠。
“放心去吧，有我在呢。”季路端着杯子慢悠悠踱过去，坐在床尾的陪护椅上。
徐行这才放心，追了出去。
他追上徐进和苏桓语的时候，俩人正在电梯间等电梯。
苏医生果然说到做到，拆了个肉夹馍正在啃。外科医生修长的手指捏着烤得酥黄的馍，动作优雅，画里的人物一样。
徐进则拎着剩余的东西，满脸堆笑对苏桓语说着什么。
从其谄媚程度判断，这是要求苏医生帮忙，且这个忙一定不小。
徐行径直走过去，从徐进手里抢过剩余的吃食，塞给苏桓语。然后不顾俩人的反应，直接拉着徐进的胳膊转身就走。
徐进被他弟这套突如其来的抢劫套数整蒙了，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挣扎。
“你干什么呢？”徐进又急又怒，挥手去打徐行的胳膊：“没看到我和小语哥说正事儿呢？快给我松手！”
徐行力气大，眼下虽然受了伤，制服他这位空有其表的大哥还是绰绰有余。
这会儿是探视时间，电梯间全是迎来送往的病人家属。
徐进挣扎的动作太大，引得众人纷纷侧目。
徐行的脸皮厚得就像北极冰川，徐进可丢不起这个人。
他对周边人笑着点点头，解释：“我弟舍不得我走，嘿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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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1章 忘了也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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