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庭院的寂静。
泽兰气喘吁吁地跑进来,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:“姑娘!白,白芷……白芷姑娘回来了!”
白雪霁猛地站起身,又因眩晕晃了一下,被陈婶及时扶住。只见风雪中,白芷一身素净的月白棉袍,肩头落着薄雪,背着那个熟悉的药箱。
白雪霁又惊又喜,强撑着迎上去,“你怎么回来了?七郎那边……”
清冷的面容带着长途跋涉的风霜,白芷快步走了进来,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白雪霁异常的脸色和几乎被染红的右颈。她二话不说,上前一步,冰凉的手指精准地搭上白雪霁的腕脉。诊室内一片寂静,只闻窗外簌簌雪落。白芷眉头越蹙越紧,指尖下的脉象让她眼神骤然变得锐利。
“你中毒了。”她松开手,声音斩钉截铁。
“什么!”陈婶和泽兰失声惊呼。
“什么毒?”白雪霁眉头紧锁。
“红颜悴。”白芷吐出三个字,“初期症状极似风寒体虚,庸医难辨。其性阴损,长期潜伏,悄然蚕食气血,损毁容颜根基,使人日渐憔悴,终至形销骨立,气血枯竭而亡。”
她一边说,一边迅速打开药箱,取出几味气味奇特的药材和一个小巧的玉杵臼,“泽兰,取白东家近日常用的杯盏碗碟、妆奁香粉、还有屋内的熏香器具,无论书房的还是卧房的,全部取来。厨房最近一个月的采买单子,进出记录,一并拿来。陈老太太,劳烦找人取一个大银盆,灌满干净的冷泉水。”
整个白府瞬间被调动起来,人心惶惶。须臾,白雪霁书房内常用的那套粉青釉竹节茶具、妆奁里的几盒胭脂口脂、青铜莲瓣熏香炉,卧房内的几个白瓷杯碗等物品,整整齐齐摆放在银盆旁。
白雪霁坐在圈椅上,看着白芷动作麻利地将药材捣碎、混合、兑入特制药水,很快调制出一小瓶淡绿色的药液。然后,将其与盆中的泉水混合。
“逐一取物,以干净银布蘸取此水,擦拭其内壁或表面。”
在白芷的指挥下,检查很快有了结果。
除了那青铜熏香炉,其余被擦拭过的器物依旧光亮如新,毫无异常。
白雪霁目光死死钉在那个香炉上,有些不敢相信。她上前,亲自拿起它,用沾湿的银布,顺着炉膛内壁,一寸寸用力擦拭着那些被无数次熏烤过的纹路。
原本光洁的银布边缘,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绿色痕迹缓缓浮现,同一点腐烂的青苔。紧接着,那点绿色迅速扩大、蔓延,在她持续不断的擦拭下,最后竟变成了一小块浓稠如墨汁般的污痕。
“居然是她……”
白雪霁苦笑一声,将那片染上诡异墨绿痕迹的银布摔在桌上。
半月前,某个午后,赵清梧提着一盒精致的点心前来,说是母亲得的御品,邀她同品。谈话中,她笑着夸那青铜莲瓣熏香炉雕刻精美,拿起细看了许久。
彼时赵清悟的眼神似乎有些飘忽,递点心时手似乎也在微微颤抖,她还以为是天气太冷所致……
一阵窒息般的痛楚瞬间缠紧了白雪霁的心脏。
为何,她要害我?
白雪霁面沉如水,强压恶心,转向泽兰,吩咐道:“泽兰,去找五哥,我有事情要他帮忙。”
****
在白芷不惜耗费心力的解毒之下,白雪霁的体内部分深入肌理的毒性已被拔除,可她的脸色虽仍显苍白,所幸的是那股令人不安的疲惫和眩晕感总算渐渐散去,颈侧因毒性被侵蚀得发红的痕迹也淡去。
府中上下对下毒一事噤若寒蝉,对外只称县君劳累过度,需静养,同时暗中加强了所有入口之物和日用器具的查验。
日子在压抑的静养和强装的平静中滑到腊月,白雪霁在白宅众人的簇拥下度过了自己的廿一岁生辰。
钱昌老爷子亲自操办了几桌丰盛的家宴,陈婶做了她最爱的蟹酿橙和雪霞羹,丹娘、泽兰、关兮容、李五,还有特意赶来的花解语,热热闹闹地围坐一堂,欢声笑语驱散钱七郎远行未归的遗憾。
可任谁都看得出来,白雪霁的笑声是刻意的爽朗。
毕竟,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收到钱七郎的信了。府里燃着旺旺的炭火,蒸腾的暖意试图驱散冬夜的寒气。可窗外却是北风呼啸,吹得窗棂呜呜作响,白雪霁心底那股莫名的心慌越来越重,搅得她坐立难安。
右手的无名指上那枚温润的青玉指环在灯火下流转着微光,提醒着它主人远在万顷波涛之外的归期。
是夜,喧嚣散尽。白雪霁独自躺在温暖的锦被中,辗转反侧。窗外,风似乎停了,一种死寂般的安静笼罩着白宅。
那份白日里被强行压抑的心慌,在漫漫长夜里无限放大,化作万千细针,密密匝匝地刺着她的心脏,让她无法安眠。她攥紧被角,手心满是冰冷的汗,总觉得有什么巨大的、不详的东西,正撕裂黑暗,呼啸而来。
好不容易捱到天边泛出一点白。窗外,鹅毛般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,白雪霁披衣起身,站在窗边,看着天地间迅速被染成一片混沌的白。
这似乎是临州城今冬最大的一场雪了。
府内异常安静,连早起洒扫的仆役似乎都还没起身。望着漫天飞雪,白雪霁心中那份不安和心悸达到了顶点。
突然!
一阵尖锐的、近乎疯狂的砸门声骤然撕裂了这雪日的宁静,紧接着是陈婶惊惶失措的询问和拉门闩的声音。
一个狼狈的身影裹挟着寒风和雪片冲进了白雪霁的院落!是花解语!
他喘着粗气,鬓发散乱,脸上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,锦袍也因奔跑溅满了泥泞和雪水,一双凤眼中不见惯常妩媚,而是写满了巨大的惊恐和绝望。
白雪霁的心猛然沉入万丈冰窟,赤脚踩在冰冷的石阶上,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
“怎么了?出什么事了?”她一把抓住花解语的手臂,声音止不住地发抖。
“小春春,你慢慢听我说,不要激动。”花解语嘴唇哆嗦着,嗬嗬的气音之后,终于说出了口,“海外刚传来的急报,东家他的船,在从三佛齐返航途中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风暴……沉,沉了……”他顿了顿,扶紧白雪霁,“搜救船队找了七天七夜,只找到些破碎的船板和货物碎片……还有一些船员的尸身……东家,东家他下落不明,恐怕……恐怕凶多吉少。”
轰——
话语犹如惊雷直接劈在白雪霁头顶。
她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,天旋地转,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,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,瞬间停止了跳动,紧接着是撕裂般的剧痛。
“噗——”
一口殷红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白雪霁口中喷出,溅落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,像一朵刺眼的妖异红梅。
她眼神空洞地望着漫天飞雪,身体一软,像一片凋零的落叶,直直向后倒去。
****
噩耗传到钱府时,老爷子正与几位核心掌柜商议年关海贸事宜。报信之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入厅堂,语无伦次地禀报。
刹那间,整个厅堂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钱昌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椅上,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紧,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,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气,唯有背依旧挺得笔直,如同一棵骤然遭遇雷击却不肯倒下的古松。
他沉默着,时间仿佛被拉长。厅内落针可闻,几位掌柜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良久,钱昌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。瓷器与桌面接触,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他用一种异常平稳的声音问道:“消息确认了吗?”
“回……回老东家,霍主事亲自飞鸽传书,海难确凿……船体碎片已找到……七公子……下落不明……”报信人伏在地上,声音带着哭腔。
钱昌闭上眼,下颌线绷紧。再睁开时,眼底那汹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,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静。他看向几位早已面无人色的掌柜,神色极其严肃:“此事,暂不可外泄。钱氏所有海贸船只,即刻传令,就近港口停靠,清点货物,等候指令。所有掌柜管事,各司其职,安抚伙计,不得慌乱。若有妄议者,不要怪我心狠手辣。”
“是!老东家!”几位掌柜如蒙大赦,又带着巨大的悲恸和敬畏,躬身退下,迅速去执行命令。
厅内只剩下钱昌一人。他缓缓站起身,走到窗前,望着庭院中萧瑟的冬景。背影依旧挺拔,但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极致的痛苦。
他猛地一拳砸在窗棂上,沉闷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。片刻后,他用更低哑的声音吩咐侍立一旁、早已泪流满面的老管家:“老林,备车……去白府……看看雪霁丫头。”
****
白雪霁一直躺着,没有睁开眼睛,却也不是真的陷入昏迷,只是不愿醒来面对一切。
钱昌看着病榻中白雪霁,眼中痛色更深。他坐在床边,轻轻拍了拍陈婶的手以示安慰,然后转向守在一旁的白芷:“雪霁丫头的情况如何?”
白芷低声道:“急痛攻心,兼之体内余毒未清,需静养。”
钱昌点点头,目光落在白雪霁苍白的脸上,声音低沉而有力,仿佛是说给昏迷的她听,也像是说给自己听:“忱儿……福薄。但钱家的担子,不能垮。雪霁丫头,你得醒过来……忱儿若在天有灵,也定不愿见你如此……这钱家……还有你……我这把老骨头都能撑着……你信钱爷爷,天,塌不下来的。”
老爷子的话语没有煽情,却带着笃定。这毕竟……不是他第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了,哪次,哪次还不是硬生生撑起来了呢!
白雪霁依旧没有睁开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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