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第十四章

原来,这李如全虽贪财又圆滑,却是个极重情义之人。当年他还是个二等太监时,曾被一宫女贞娘救过性命,后来这贞娘有幸被放出宫去了。

刚出宫没几个月,她便嫁了个走街串巷的卖油郎,过得两年,生了个女儿唤做豆儿。一直到这豆儿五岁多时,贞娘的肚子再没过动静,这男人便嫌弃贞娘是个不会生儿子的赔钱货,动辄对她母女二人打骂虐待。

彼时李如全早已是宫中呼风唤雨的司礼监提督太监。得知了这贞娘的遭遇,他便派人出宫,随意寻了个由头,将这卖油郎下了大狱,没几日,这卖油郎便死在了狱中。

此事没过多久,李如全便派了他的干儿子李保,在西凤街的梧桐巷子置办了处宅院,将这贞娘母女二人接了过去,另配了两名婢女并几个护院。

宅子中的众人见李督主对这二人的事极为上心,因而也都将这母女二人奉作主子般精心伺候。

这李保也是个人精,他见干爹将宫里得的各种名贵赏赐,都流水般往这处宅院送,便开始对这贞娘唤做干娘,还时不时地前去请安。

前两日去请安时,李保才刚一进院子,便见这护院头子赵四,正急匆匆地冲出门去。待问清楚缘由,李保便马不停蹄地回宫去向李如全禀报了。

李如全听闻竟有人敢将手伸到他这里来,冷笑一声道:“看来有人嫌自个儿命太长!可查清楚了是何人所为?”

“是……是锦衣卫。”李保犹豫道。

“什么,锦衣卫?”李如全惊怒道。

李保道:“是锦衣卫千总亲自带人去的,还让人给您留了话,说是范指挥使请您到闻昌阁一叙。”

李如全愤然道:“哼!我们东厂和他们锦衣卫素来井水不犯河水,也不知这范如晦到底发的哪门子疯癫。”

话虽如此说,贞娘她们还在锦衣卫这群刀口舔血的疯子手中,现下也只得去闻昌阁会一会这范如晦了。

此刻黑云压城,一股夹杂着潮气的秋风自东边袭来,西凤街角楼的雕花灯笼也被吹得打起了转儿。

街边的商贩们都着急忙慌地收拾着摊子,恐有一场秋雨要来了。

锦衣卫指挥使范如晦,此刻正在闻昌阁的二楼雅坐处,静静地听着楼下说书先生讲东离神君,下凡历劫的故事。

听了半晌,直到那说书先生讲到神君历劫归来,登上了天帝的宝座。惊堂木一响,故事在台下一片鼓掌叫好声中才结束。

李如全便是在这一片叫好声中,不紧不慢地,坐在了范如晦身旁的那把黄花梨扶手椅中。

“范某有些许小忙,想要劳烦李督主相帮。”范如晦微微侧了身,看着李如全,嘴角含笑道。

李如全咬牙道:“范指挥使一出手,就捏到了咱家的软肋,还说什么相帮不相帮的,说罢,想要我做什么。”

范如晦道:“不过是望督主您帮忙举荐个人,到江州去就任知府。”

“何人?”

“江州都转运盐使司运判沈骞。”范如晦不紧不慢道。

李如全纳闷道:“他?他老子都失势下野了,杜指挥使举荐他做甚?”

范如晦道:“江州知府必须是他,此事便要烦劳督主了。”

李如全道:“咱家就有些不明白了,杜指挥使已经位极人臣,如今还费了老大力气将我调查个清楚,只为了推荐个草包孤臣,您这是图什么呢?”

范如晦见李如全一脸茫然,凑近了问道:“还记得宣国公因何失势吗?”

“当然是征平九年,为那位……”李如全说到此处,猛然一顿,目光露出不可思议,“如今有人要起复宣国公一党,难道当年之事,另有隐情?”

范如晦笑了笑道:“我是看咱们同朝为官许久,您老也是个聪明人,我实在不忍心看您攀错了大树,将来重伤而亡啊。”

李如全眼底瞬间闪过一丝明了,干笑两声道:“咱家原还想着这东启朝堂之上,不是东风压倒西风,便是西风压倒东风,看来,世事多变呐。”

范如晦道:“所以您老这根儿劲草,到底是能接着盎然生长,还是被连根拔起,还要看您自个儿的选择了。好了,话已带到,接下来就看督主您了。”

秋雨那日刚下朝,正武帝便拿这段长春和孟尧询问李如全,“你如何看待这二人呐,谁更适合这个位置?”

李如全道:“陛下明鉴,老奴斗胆说道两句。依老奴看,恐都不合适。如今那胡承礼之死已经将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都牵扯进去了,待选的那两人,明眼人都知他们代表着谁。如今北朔虎视眈眈,不管您任命他们中的谁,都又会是一场暗自较量,此时倒不若选取一名无足轻重的人。”

正武帝道:“你心中可有人选?”

“老奴觉得宣国公之子沈骞,倒是个不错的人选,他平日不喜结党营私,如今宣国公也不问政事,在朝中无甚势力,这沈骞倒是和孤臣无异。”李如全道。

正武帝略想了一瞬便道:“嗯,倒也合适,那便拟旨罢。”

*

戌月已至,鸿明寺这座百年古刹倒像是未闻秋意,寺中的娑罗树依旧是绿意浓浓。

萧濯自那日被鹤隐月的“闲杂人等”气得怒火中烧,连晚饭都未用下。到了第二日,听得属下说朱雀门主已经醒了,这才又来探望景曦瑶。

刚至东厢房这处的廊下,房内的人恰好推门而出,只见她着一身粉白斜襟长衫,腰间随意系一条秋香蓝丝绦,脸上无一丝血色。

“伤还未大好,你这丫头乱跑出门做什么!”萧濯上前故作严肃道。

景曦瑶一见是醉香阁那个浪荡子,顿时没了好脸色,漠然道:“我做什么,好像还轮不到阁下来操心吧。”

“怎么轮不到我操心?再怎么说,昨日也是爷亲自将你从大牢里抱回来的,你不说感激涕零地道谢,倒还来挖苦我。”萧濯不满道。

景曦瑶一听,更是火冒三丈,昨日都怪自己不争气,竟昏迷了过去,平白让这家伙占了便宜,于是怒道:“下次我倒宁愿死在牢里,也不敢劳烦贵人相帮!”

萧濯倒是被这话气笑了:“你这倔丫头倒是宁折不弯呢。”说罢阴沉着脸,甩了下衣袖便扭头走了,他身后的侍卫宁川连忙上前跟上。

走在路上时萧濯又暗道,自己本是想来看看她伤势如何了,被她一激,倒也忘了问。自己本就比她虚长几岁,和她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呢。

听那丫头中气十足地讽刺自己,倒不像是重伤的样子,估么着也只是些皮外伤。如此想了想,便也不再往那东厢房去了,省的又遭她冷水浇头。

现下还有件亟待解决的事,那便是这鹤隐月的身份。

虽说他称自己只是一名略通岐黄的郎中,可那日观他神情气度,可不像是普通的江湖郎中这么简单……

近日,聂青青的伤势刚有所好转,便念起了一桩事,那便是景曦瑶私自出现在阳泉巷子处,究竟是她另有私心,还是有何其他目的。

虽然这朱雀门主在混战中救了自己,但此事关乎北朔大计,她究竟是敌是友,还需速速调查清楚才好。

燕旭刚进了这西厢房,见聂青青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,便问道:“伤还未好全,又再为何事伤神呢?”

聂青青见燕旭雷打不动地又来探望自己,遂朝着他灿然一笑,“阿旭来了。”自从放下了心中不切实际的执念,聂青青便愈发感受到了身边之人的隐忍付出,逐渐地也对燕旭敞开了心扉。

“嗯,近日感觉如何了?”燕旭温和道。

聂青青道:“已经好多了。对了阿旭,有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,当日阳泉巷子那件事,你派朱雀门主参与了吗?”

燕旭道:“未曾,我就是怕这丫头不可靠,才派你亲自去的。”

聂青青道:“当日她也出现在了那处宅子里,你不觉得有些奇怪?那两江总督周庸是如何得知这位置的。”

燕旭想了想便道:“嗯,按理说她不该出现在那宅子里。”

聂青青愤然道:“因着此事,我们折损了四五个好手,不管当日是不是她告的秘,我都得禀告宗主,请他彻查。”

“青青,你先别急着去找义父……”燕旭话还未说完,聂青青便步出了房门。

秋自扬听了聂青青的怀疑,皱了皱眉道:“你去将她唤来,我且问一问。”

景曦瑶在当日拔剑加入混战时,便想到自己恐怕会暴露,只是没想到,提出怀疑的不是别人,而是她救下的聂青青。

看来是时候脱离这凌云宗了。

面对秋自扬的诘问,景曦瑶坦然道:“并非是我出卖的大家。若早知官府的人会出现,我便不会入那院子,把自己也送进大牢了。”

“那你为何出现在那里?”聂青青问道。

景曦瑶道:“你们所图为何,我本一点也不关心,但此事牵扯了两位皇子,想必你们所谋取的事也并非是什么小事。我并不愿卷入其中,所以就想跟在后头取些赃银为自己所用,早日脱离这凌云宗。”

秋自扬见她如此直白地说要脱离凌云宗,便知再强留她也无意义,叹了口气道:“当年我见你无父无母,独自一人流落在外,便将你认做义女,毫无保留地教了你一身的功夫。”

景曦瑶道:“没错,义父于我有大恩。因此即便知晓义父你所谋,兴许是抄家灭族的大事,我亦从未想过要出卖您。”

她顿了顿又道:“您对别人如何我不管,但您从未伤害过我,因此,我颇为感激您这几年对我的栽培。”

说罢这几句,她朝着秋自扬单膝下跪,双手抱拳道:“可现在我还有未竟之事,无法将身家性命系于此处,将来若是有机会,我定会报答您的。”

秋自扬点了点头道:“你总是很快便能想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,够聪明,也够果敢,我倒是从未看走眼。报答就不必了,要离开也可以,为了防止咱们将来刀剑相向,你便将这身功夫留下吧。”

听到此处,景曦瑶先是一惊,但很快便伸出双手,将掌心对着秋自扬。也罢,便将这一身的内力还于义父,今后也算两清了。

秋自扬正将真气运至丹田,准备从景曦瑶双掌间化去她的内力时,燕旭匆匆闯了进来,“义父,手下留情!”

说罢这句,他挡在景曦瑶前面道,“若是您废了阿瑶的内力,她今后便再也无法习武了。我一直都拿阿瑶当亲妹妹,也信得过她的为人,既然她说不会与我们为敌,您就放她走吧。”

见燕旭为她说话,景曦瑶苦笑了下。

这燕大哥可真是为人赤诚,且不说这几年他总是替自己收拾烂摊子,就连自己已经准备与凌云宗分道扬镳,他也来拼命求情。

聂青青见阳泉巷子的事,并非是景曦瑶告密,也并不想为难她,况且她还救了自己一命,便也求情道:“是啊宗主,放过朱雀门主吧,即便将来我们对阵,她也并非是我的对手,对我们构不成威胁。”

秋自扬听了他二人的求情,缓缓化去了体内真气。他转过身去,仿佛不愿再看到这个即将与自己离心的义女,漠然道:“你走吧,今后好自为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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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棠醉江山
连载中静光君 /