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迪望着他,勾起唇角:“是啊。”
“对吧,我就说……你说什么?”弗兰克的注意力勉强从两人贴在一起的手上移开。
“我说,我就是怪物啊,那种会刻意在黑暗里出现的、会吓唬小孩子的怪物。”沙迪也学着他方才像小孩子捏橡皮泥那样捏他的手,时轻时重,仿佛在做什么实验。指腹有点粗糙,手心里暖烘烘的。
“怪物只是小孩子凭借想象力创造出来的东西。”弗兰克好气又好笑,“如果真的有怪物,那怎么解释这么多年它都没有把我抓走,难不成……真的被我的睡觉安全规则限制住了?”
“或者说不准,它只是想陪你玩,真把你吃了就没人和它玩了。”
“好啦,你说的对,不过真的太晚了。”弗兰克微红着脸,把自己的手慢慢抽出来,从沙发上起身,“你先吃点东西,我去洗衣服,这里有公共洗衣机,很快。”
往洗衣机里塞衣服时,弗兰克才意识到一个问题——他还没弄清沙迪是怎么精准地找到自己宿舍的。
待会儿得问问他。
但等他再度回到公共休息室时,望着睡眼朦胧的沙迪和桌上被一扫而空的食物,突然又不着急了。
“好好休息吧。”他把方形靠枕在沙发扶手边摆好,把沙迪按回去,还贴心地给他盖上毛毯,“天亮后我会早点来找你,嗯……六点好吗?到时候我带你去图书馆,或者别的地方,这里不能久留。”
沙迪打个哈欠:“你不在这儿睡?”
“呃,睡不开吧?再说,我不回去室友们也会觉得奇怪的。”
沙迪没说话,视线跟随他到门边,狭长的黑眼睛深深看着他。
弗兰克假装没看见,推开门:“我帮你把灯关了,晚安。”
啪嗒一声,房间里骤然变暗。走廊昏黄的灯光投射进来,恰好打在沙迪的一只眼睛上。莹莹的绿色在此刻又显出轮廓。
“那如果……我也怕黑该怎么办?”
又来了,又是那种让人心酸的小心翼翼的态度。
有时候,弗兰克觉得这与他很违和,他长得这么耀眼,本应该有种耀武扬威的傲慢劲才合理。可他偏偏又这样无害且无辜地看着他的脸色,等待他的宣判。
精神病院对人的搓磨可见一斑。
等到弗兰克忙完回来,躺在沙迪身旁的单人沙发上时仍在感慨。
沙迪与他头对头,蜷缩在沙发上,就像婴儿蜷缩在母体里的姿势,连双腿都蜷曲着。
小时候,弗兰克也喜欢这个姿势。
但在比恩家,连睡觉姿势都有说法,父亲明令要求所有孩子都要双手交叠,放在身前,平躺着睡。这是教义里推崇的姿势,母亲说这样睡觉不容易驼背,有助于保持身形的笔直,也有利于养成平和宽容的性格。
而这种侧睡的婴儿姿势,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。是绝不被允许的。
弗兰克伸手,拍拍沙迪肩膀,小声道:“好啦好啦,别担心了。”
沙迪似乎已经睡着了。
弗兰克收回手,也闭上眼睛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万籁俱寂中,人影仿佛一片融化的黑色颜料,带着模糊不清的轮廓膨胀起来。趁主脑在休息,先前因一场激战受伤休眠的飘带触手们陆续都醒过来了。它们早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,挤挤挨挨地攀上沙发靠背,如波浪一般起伏着,涌动着。
裂口处和损伤处的血已经止住,但断裂和缺损不是那么快能够修复的。
钝痛像绵密的针刺,在沙迪的背上时刻不停地翻滚。只是以往受伤后,它们只能在培养液里泡着静静等待自愈,从来没有过这样被人类近距离照顾的新奇体验。
绝大多数眼睛都随主脑入眠,但朝着弗兰克的一侧,4只单眼和2只复眼从沙迪颈侧缓缓睁开,静静观察着黑暗中的弗兰克。
微触手率先笨拙地爬过沙发、地面与桌面,亲热地挤到弗兰克手边。它企图钻进弗兰克的手心,一拱一拱,想在那里找到一个安睡的巢穴。
但这回没人笑话它了,甚至看到它最终如愿后,有相当一部分飘带触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……嫉妒。
它们哗啦一下全都散开,莽撞又急切地朝沙发上的男孩探过去。想尽办法占据有利位置,脸侧,腰间,臂弯,腿间……甚至有一只大胆的,爬到他脑袋枕着的靠枕上,高高兴兴地捧住了他的脸颊。
舒适的人类体温令所有副脑齐齐叹口气,舒舒服服地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大型靠枕。
是的,不管主脑多么“冷酷无情”地瞧不起人类,本能还是无法抵抗人类。
毕竟也没有人告诉过它们,亲近人类的感觉原来这么美妙呀。
这诡异的一幕,若有任何神志清醒的人类看到,恐怕都会感到一种诡异的错乱——明明是两个各睡一条沙发的人,可好像又是你中有我的亲密无间。
*
这个夜晚,不是所有人都睡着了。
一双“眼睛”已经通过互联网,锁定了弗兰克在车祸现场惊慌失措的脸。
“眼睛”远在五十公里之外。
洛杉矶市中心的NICK全美总部大楼,是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物。
即便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,也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。
一尘不染的玻璃楼体即便在白天都很难分辨,更何况是夜色昏沉的子夜。许多飞鸟途经此地,常常受到迷惑,一头撞上玻璃后,头颈折断,然后就会像一件毫无生机的垃圾一般坠落。
这种事情,在当地人的眼中已经司空见惯,很多人为了避免受到这种毫无缘由的高空坠物伤害,都尽量会离那座摩天大楼远远的。
不是没有动物保护协会,或者禽鸟保护协会的人高举警示牌在楼下示威,但都不了了之——谁都知道,NICK拥有全美最强势的金牌律师团。
事实上,作为缴税大户,他们与当地政府的关系相当融洽。
大楼从外面看是一座规矩的立方体,只有有幸进去过的人,才能发现里面的奥妙之处。
它像一座精密的超大号蜂箱。
空间被混凝土柱子和可活动墙面切成了无数个纵深的立方体。白天时,从底层到高层,里面的人员往来密密麻麻,行色匆匆,有条不紊。简直与真正的蜜蜂蜂箱并无两样。
只是在像盖子一样的最高层,空间是无限延展下去的,没有任何隔断,于是这个玻璃墙体的大平层显得广阔又冰冷,空无一物。在它中央偏左的位置,是一座银色台面,表面光滑,反着冷光,就像很多大户人家里会见的岛台。
此时这座大楼基本是全黑的,只有顶层的这座岛台仍亮着,台面显示出巨大的全息投影。
不止如此,在它周围的天花板上,排列着整齐有序的全息显示设备,像它们往下投出的画面是无形的隔断,与楼下那些混凝土柱子和可活动墙面保持完全一致。它们发出的嗡嗡声好似蜂鸣。
目前,岛台台面上不断切换着各种窗口,系统正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工作。这是它90%的日常。
它不需要休息,即便是休息也只是局部的,牵扯部分硬件定期维护时的休眠。
“尼科尔斯先生,洛杉矶卫生部致电,要求尽快沟通昨天下午在克莱蒙特发生的一起交通事故,并指明希望跟有份量的内部人士详谈,这件事需要我交给实验室动物资源主任对接吗?是否需要公关部介入?”
董事长秘书办临时打来的紧急电话,打断了它手上的活。
“不,派实验室的毕琳达对接,叫她今天早上到公司后,充分准备好再联系对方。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。”
系统有条不紊的声音响起,回荡在这座空荡荡的大平层里。是新闻主播般的男声,充满磁性,如沐春风。
这显然与创始人考尔比-尼科尔斯那总是亢奋的粗嗓门不同,但收到讯息的值班秘书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奇怪的表情,反而无比自然地将这个指示往下推进。
谁都知道如今更新迭代后的系统“卡伊洛斯”,是考尔比最值得信赖的“管家”。用考尔比的原话来说,就是它的办事效率和工作能力顶得上100个华尔街自命不凡的精英人士。
在创始人考尔比因绿河病毒案被捕后,所有人都预见了NICK的崩塌。然而,他留下的AI系统“卡伊洛斯”以考尔比曾赋予的最高权限接手,不动声色地力挽狂澜,赢得了董事会的信任,成为了公司实质的管理者。
卡伊洛斯暂停了别的工作,访问互联网,将所有关于这起事故的报道和帖子都看了一遍。
它将社媒上网友上传的图片放大,挨个检查,果不其然在某张的角落里,发现了那个红发男孩。
没有人员伤亡报道。
但用来诱捕目标的恒河猴也没有被吃掉。这可不妙。
下午派去医院的医疗车仅带回了一个直接接触者,目前已经用药物控制住。只是按照警方打电话过来时的说法,还应该有一个男孩也被变异恒河猴的血液溅到,红头发,在附近大学念书。
也就是说,目标并没有如它所预期的那样,跟随疑似目标接触者,那么……它现在会藏在哪里呢?
卡伊洛斯不打算冒进,而是找到NICK医疗部负责人,以考尔比的身份发送指令:
【请把麦肯纳文理学院的患者,迈克-威尔逊近期的检测报告发给我,越快越好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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