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为NICK洛杉矶研究中心的首席研究员，毕琳达不得不承认，从早上一睁眼，自己的好心情就被这个棘手问题给破坏殆尽。
跟官方打交道的坏处就是，他们每个人都像滑不溜手的带鱼，闪着银光，永远也搞不清它具体要往哪冲，还总是时不时灼一下你的眼。
好在她也不是什么初入职场的菜鸟，靠极度自律保持的健美身材，干练的金发**头造型，即便再大的危机面前也能保持优雅从容的微笑——毕琳达是研究中心公认的女强人。
她的升职之路是从绿河危机后开启的。随着NICK类人实验体之父、绿河病毒的创造者莫尔-帕克博士在绿河研究中心与他的实验体共存亡后，这个宏大又精巧的“洗礼计划”绝大部分就顺理成章交到了她手上。
没办法，谁叫她是莫尔-帕克博士最得力的助手呢？
更重要的是，总是压着她一头的另一位天才研究员基斯也没能活着离开绿河。
电话那头，卫生部的负责人显然没有心思与她客套，上来就单刀直入。
“早在5个月前，在贯穿克莱蒙特南部的圣贝纳迪诺高速上，贵司曾发生过一起装载实验动物的货车故障事故，不知道是否还有印象？”
“是这样吗？”比琳达惊讶。
“经查该货车来自NICK下属公司，但当时的司机并未在上报时提及有实验动物逃逸，对此你怎么看？”
“呃……”
毕琳达看着眼前屏幕上的档案。
上面显示在接近克莱蒙特市时，司机因长时间疲劳驾驶导致车辆偏离道路后撞向护栏，发生侧翻事故。其中有5只恒河猴、17只花栗鼠、36只小白鼠失踪（成功释放）。司机本人相安无事。
毕琳达的视线停留在括号里的“成功释放”上，咬紧了后槽牙，头一次恨上面如此信任自己。
对面还在说话：“这次在马路上乱逛的恒河猴体内检出芯片，脖颈处还有贵司的颈圈标识，目前我们还在依次做病毒筛查……但是根据克莱蒙特警方给我们提供的线索，那位货车司机在2个月前不巧于突发脑溢血离世。而负责处理这起事故的保险公司专员也早就辞职搬去阿拉斯加隐居，目前完全联系不上。很有趣的局面，不是吗？”
毕琳达好脾气地笑了两声，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。
“说实话，要不是您这翻梳理，我是真想不到还会有这种情形发生。我们有严苛的实验动物运输流程，我猜，当时那位司机应该是为了避免被追责，想方设法糊弄过去了吧。”
对面自然不信那套鬼话，正要开口，毕琳达又道：“我知道您想说什么，但规矩是死的，人是活的，司机在这个业务流程里长期浸润，有法子可以悄无声息地补足动物，并不算什么稀奇事。”
“毕琳达，你现在最好是在说实话，我不希望后面看到你狼狈改口的样子。”
对方的威胁之意不言自明，但毕琳达对此无动于衷。
“NICK在全美现有的研究基地和实验室已经超过15处，对于实验动物的需求量极大，供应链中难免出现纰漏，我们的确负有监督管理责任，也会积极配合调查。但恕我直言，白宫也没有事事都干得尽善尽美，对吧？””
这通电话被系统原封不动地监听了一遍。
卡伊洛斯不喜欢毕琳达那个搪塞又草率的猜测，所以很快屏幕上出现了一记红字警告，提示她需要就此编一个完美的方案来补这个窟窿。
毕琳达耐着性子点了“收到”。
*
另一边，弗兰克也醒来了，并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宿舍的被窝里，而非公共休息室的沙发上。
先前给沙迪准备的毯子裹在自己身上。
两个室友一个正在穿衣服，一个正晃晃悠悠往浴室走去，一切都正常得好像昨晚发生的是一场梦。弗兰克摸了摸手边，又看了看床下和周遭，都不见沙迪，一下心凉了半截。
手机是这时候响起来的。
“嘿弗兰克，是你吗？”
对面的声音叫他着实反应了一阵：“爱德华医生？”
“哈，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。抱歉这么早打扰你，但有个情况我想你有必要知道：沙迪-奈雷亚失踪了。”
果然。
弗兰克没敢说话，怕暴露自己的异样，呼吸不由地放轻。
爱德华医生继续道：“是这样的，他的房间里有一些蹊跷。地上有少量血迹，怪吓人的。但是人不在，门也是半开着的。我们查过监控，但没有任何可疑情况发生。也就是说，他是凭空消失的。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，不过我在想，他会不会去找你。”
爱德华医生意味深长：“毕竟你们看上去关系挺融洽的。”
教义要求教徒在道德方面要保持纯洁，要诚实可靠，不能撒谎欺骗。
弗兰克余光瞥见枕边的圣经，抓着被角的手在用力，声音很轻：“……我没见过他。”
这一句话足够让他对着耶稣像忏悔好几天，他还没来得及感到内疚，就听到远处传来开门的嘎吱声，然后是安德鲁不甚清晰的说话声：“你说你找谁……弗兰克！有人找！”
弗兰克吓得挂了电话，立马直起腰来。
“你进去吧，他还没起。”安德鲁探究的目光在来人身上打了几个转，终是背着包走了。
长手长脚的黑发男人踱步进来，倚在对面的安德鲁床边，对他挑眉：“早上好，弗兰克。”
弗兰克手脚并用从床上爬下来，一把扯住他：“……你跑哪儿去了？”
一夜不见，沙迪身上多了件粉红色帽衫，这粉色倒是十分衬他，并不显得突兀。尤其是胸口的几个大写字母CMLAC（麦肯纳文理学院）格外抢镜。
弗兰克皱着眉就要跟他表达不满，却见男人眯着眼，笑道：“在周边转了转，瞧瞧我发现了什么？”
他从前面的袋鼠口袋里伸出右手来，五指打开，掌心赫然是一只黄黑相间的大蝴蝶。
那蝴蝶足有沙迪的巴掌大，翅膀配色跟虎皮似的，堪称华丽。此刻突然被放开还有点回不过神来，但很快，它扇动翅膀，从沙迪手上起飞。
弗兰克眨眨眼，瞧一眼手机，今天是12月1日没错啊，可……
“这么冷的天，这蝴蝶怎么活下来的？”
沙迪耸耸肩：“我猜冬天并不是想象中那么死气沉沉，对吧？”
“是啊……”
弗兰克奇怪自己为什么从未留意过这些，又惊讶于沙迪对细微事物的洞察力，一时都忘了方才是要责备他乱跑的。
大蝴蝶自然而然开始往光线充足的窗边飞去，在玻璃上碰来碰去，和飞鸟一样，它不理解玻璃的存在。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拿身体撞上去。
弗兰克将窗户从底部上推，清新的冷空气骤然吹进来，蝴蝶同样感知到了，略略降低身体，钻了出去。
它飞远了。
两人身后这时传来一声做作的咳嗽：“不好意思……”
弗兰克回头，头发像鸡窝的约翰正在一脸微妙地瞅着两人：“弗兰克，这位是？”
弗兰克于是紧接着支支吾吾地撒了他人生中的第二个谎，声称沙迪是他兼职的同事，趁期中考试完过来找他玩。在约翰带着一种跟安德鲁相似的探究神情离开后，他缓了好一阵，捂着脸松不开手。
“老天，你干什么突然这样出来？我不是叫你在公共休息室老实待着吗？我会安排好一切……”
“你在那里睡得不舒服，我也是。”
“可那也不能……”
“你不开心了吗？”
“什么？”
“我突然出现在你认识的人面前，所以你不开心了。”沙迪倚靠在窗户边，垂眸看着那串水母在台灯下摇曳，伸手拨弄串着它的毛线。
“不是这样的。”弗兰克愣了愣，矢口否认，“我不高兴的点不是你的出现，而是……你不跟我商量。我没有准备好。你看，我刚才不得不为此撒谎……上帝啊，撒谎是不好的习惯，为了圆一个谎，人就得撒更多的谎，我不喜欢这样……”
他边说边从壁橱里取出衣服，一件一件套在身上。
“你可以照实说的。”
“说什么？说你从精神病院逃出来，我帮你藏在这儿？哦，沙迪，你能不能……”
弗兰克把毛衣套过脑袋，刚拽下来，一抬头对上沙迪那张神情黯淡但惊艳绝伦的脸，一时间话就堵在嘴边说不出口：“算了。”
他叹口气。
“听着，沙迪，你既然来这里找我，就得听我的，不然我没办法保证你能在这儿待多久，好吗？”
沙迪恍若未闻，随手松开纸水母，手指一路轻点，落到那只绿色的纸钞天鹅上，他将它举起来，朝窗户上方试着扔去，想象着它展翅高飞的样子。
纸天鹅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，撞在玻璃上，又落在窗台上。
沙迪的肩膀被弗兰克抓住，用了一点劲扳过来。
“沙迪，看着我。”
对方的语气很严肃。
沙迪睫毛簌动，与那双向来柔软的蓝眼睛对视。
“我刚才说的话，你听到了吗？你认同吗？这是我的底线。”
不认同，代表可能会被赶走。可能会被厌弃。尽管就绝对力量而言，对方不值一提。
但自由和锚点总有一个眼下更重要，他猜想跟人类的口头承诺并不意味着什么。既无约束，也没后果。
所以沙迪弯起眼睛：“当然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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