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看来这里最冷静的还是这位人工智能先生，对吧？”查德嗤笑一声，回到会议桌前，“关键信息还需要做进一步的深度分析，不介意我用这个吧？”
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硬盘。
系统安全问题就不是她的职责范围了。毕琳达无所谓地耸耸肩：“请自便。”
卡伊洛斯的电子大眼中闪过一道细微的光，即刻把大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供硬盘接入的电脑中。
但“探针”插入的进程并没有它想象得那样迅猛，亦没有暴力强攻。卡伊洛斯默默分析着不速之客的数据访问方式，发现这似乎是具备自我隐藏功能的缓慢收集。
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开始往人类无法肉眼观测到的地方蔓延。
查德释放的数字蠕虫在向周边网络拓卜信息伸展出去，而卡伊洛斯则像个等候多时的猎人，看着好不容易守来的兔子在眼前蹦跶，却只是盯着，并不动手。
对卡伊洛斯而言，这座蜂箱大厦的每一根数据电缆都是它的神经，每一处服务器集群都是它的器官。查德的蠕虫，不过是在它皮层上爬行的一只小虫。
直接对抗是下策。
卡伊洛斯很清楚，NICK此次的接待目的并非想尽办法去跟这台巨大的国家机器抗衡，而是顺从它，让它的代表有所收获。一套完美的、经过修饰的合规数据就很好，足以让这些人交差了事。
但……当数字蠕虫开始试图触及某些敏感关联数据时，卡伊洛斯不得不开始飞速运转起来。
它首先尝试将这部分系统进行逻辑隔离，又默默制造出延迟和网络故障的假象。
现场所有的电脑几乎同时跳出通知的对话框来，提示“系统例行维护”的时间将近。
“突击检查恰好遇到系统维护？该不会是你们的拖延**吧？”查德瞄一眼身后还在当吉祥物的卡伊洛斯，毫不客气道，“需要我再强调一遍配合调查的重要性吗？”
“抱歉，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，我会尽快联系信息部往后顺延。”
卡伊洛斯不紧不慢地答。
这当然是拖延**。
制造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混乱，利用大公司庞杂的报告审批流程，给自己争取时间，好……向“探针”的终端反向注入伪造的数据包。既然避免不了被打探，不妨让它更混乱些。譬如搞出一点虚构的仓库编号或者已销毁的记录，像诱饵一样吊着它往错误的方向前进，总之真假难辨的东西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求证。
但没关系，内部防火墙仍然稳固。
只是如果再进行到下一步，就是真正的闪电战了。
尽管还没到那种境地，卡伊洛斯已然开始准备后手。数据加密的方式和访问路径需要即时更换，算法中的临时性逻辑缺口需要自检，当然，它还可以反守为攻，尽可能地捕捉和保留“异常访问”来自调查组内部的证据，以期未来在这些官员没有防备的情况下，抛出来反将他们一军。
查德拉了把椅子坐下，好整以暇地看着同僚正在操作的电脑。屏幕的亮光在这张坚毅的脸上颜色变幻，衬得人越发冷漠无情。
窗外天色逐渐昏沉，会议室乳白色的百叶窗自动合拢，将亮如白昼的光线收在房间内。
整个蜂箱大厦又变成了一座封闭精致的牢笼。
*
克莱蒙特村商业街上有一段是临时搭建的乡村集市。房子都是尖尖角，又连在一起，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小山。暮色初起，那些房子上挂着的串珠灯泡渐次亮起，闪烁着缤纷的霓虹之光。
这让沙迪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弗兰克时，钻进的那家俱乐部。
沙迪在这里逛了两圈，第一遍只是走马观花瞧个新鲜，第二遍特意在自己感兴趣的几个摊位前驻足，仔细研究那些玲琅满目的小玩意儿。
眼下吸引他的这家摊位上，用黑色天鹅绒布铺就，整整齐齐摆了一堆海螺与贝壳。
摊主显然是个精益求精的完美主义者，这些海螺色彩斑斓，被擦拭得干干净净。有的带着好多锐利的尖刺，有的则像礁石一般又黑又粗糙，还有的雪白剔透，就像玉石一样。
手指在这些小家伙间散步，最终落在一只修长的蓝色海螺上。
这是一种很淡的蓝色，叫人想起晴朗无垠的天空。上面带着浅灰色的条纹，又像树木的茎干，它最粗的部分有一圈角状突起，角都是白色的，像是承受过经年累月的抚摸与打磨所致。
他拿起来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，把它贴在耳边，闭上眼睛聆听。
确实有声音。
是一种富有节奏的、持续起伏的嗡嗡声。
沙迪就着这个姿势抬头，与坐在露营椅上裹着厚厚黑色棉服的摊主来了个眼对眼，张开嘴还没发出声音，就听对方不耐烦的回答：“不是海浪声。”
沙迪笑了：“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？”
摊主翻个无可救药的白眼：“来我这里的人，你猜有多少会像你一样把它放在耳边，还有多少把它放在耳边的人会问‘这个声音真的是海浪吗’。”
摊主做作的模仿引来沙迪一哂。
“多少？”
“全部，是全部！”摊主答，“所以哪怕我这句话已经说了一万遍了，还要再说一遍，不是海浪声！是共振！”
“共振？”
“这里头是个空腔，只喜欢某些特定频率的声波，所以会筛选，懂吗？从周遭的杂音、空气的流动，甚至你体内血液流动的声音里筛选出来，反射、叠加、共振、放大。就这么着。”
“好神奇。”沙迪惊叹。
“所以你要是不买就让开一点，不要耽误别人挑选。”
沙迪这才注意到这摊位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。
他拿指尖又摩挲了一下上面的角，恋恋不舍地将它放下，后退一步。
他注视着旁边的女孩将一张纸钞递过去，摊主接过，咧着嘴把几只海螺包装起来，连同找零一道还给她。
又是钱。
没钱还真是件挺困扰的事。
一声尖锐突兀的叫声从不远处乍起，几乎贯穿整条街道。
沙迪转头，看见人群中一阵骚乱，有个黑衣人接连撞开数人，怀抱着一个明显不属于他的女士链条包，往这边冲来。
“抓住他，他抢我的包！”
女人慌张的尖叫声随后便至。
与他擦身而过时，沙迪看清了这人的全貌，黑色外套、黑色棒球帽，油腻的棕发及浓重的黑眼眶，那双透着绝望的浑浊眼睛……他见过。
不是在现实中，也不是在自己身边，而是在弗兰克宿舍的上铺，当他的一部分触手盘旋在对方微微起伏的胸膛上，听着他有时和缓有时急促的呼吸声时见着的。
这部分无疑是急促的。
那时沙迪同样也在睡觉。
他没有梦，有的只是一大团一大团像雾和云一样的东西，在那当中，他偶尔会看到零星闪过的碎片，那些碎片就像被太阳折射过的玻璃，白得耀眼，但在某些闪过的瞬间，能突然辨别出一些有用的东西。
过去是跟埃克有关，现在则是跟弗兰克有关。
譬如在上一个碎片里，他就看到了被这个人跟踪的惊慌失措的弗兰克。
也看到了随后出现把这个人制服的自己。
他还记得这个劫匪受到毒素的影响，疯了一般地逃到大马路上，然后被车撞飞凄死的意外转折。以及那之后，弗兰克抬起头，与自己对视时那种难以置信、惊骇、恐惧的表情。
那时他就得出结论，弗兰克恐怕不喜欢他真实的一面。
沙迪下意识跟上这个黑衣人。
这个人看上去对周边熟门熟路，远远把女人甩在后面，猛跑一段后在购物中心边上停下，边回头边把相当隐蔽的安全门推开，躲了进去。
按理说到这里应该就差不多了。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。
他回头，看了眼虚掩着一条细缝的安全门。
与热闹的购物中心里形成鲜明对比的，是安全通道这边阴测测的楼梯。
他还是一路气喘如牛地爬上去，直到来到五层顶上的天台。
风很大，尤其是在这种露天的高处。刺骨的寒风刮得人面颊生疼，也让他混乱的意识清醒了几分。这里没有任何凸起或者遮挡物，也因此任何人的身影都无处遁形。
黑衣人环顾四周，总算放下心来，迫不及待地打开女士包，把里头的东西全倒出来。
口红，名牌化妆品，钥匙，钱包……
他打开钱包，但钱包里只有几张单薄的纸币，甚至最大面值不超过20。
“可恶，可恶，可恶！”真他妈虚荣的女人，没有钱还好撑面子。
他气得狠狠把那包砸到地上，看着那包像球一样弹了一下就不动了。
男人的眼睛越来越红，满心愤怒像火山熔岩一样在身体里积蓄着，横冲直撞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那把瑞士军刀。
没时间了，他必须得干票大的。
男人把钱掏出来，塞进口袋里，一脚踢开地上的破烂，阴着脸往下走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单调的钢琴声响起，像轻烟一样飘散在空中。这声音并不常见，是那种有点年头的老式手机或者儿童玩具才会配备的拙劣音乐。
“谁？”他握紧了手中的刀。
他听见一声不满意的轻叹，随即是一个人影，从他先前上来的楼梯口凝聚出来。
不是冒出来的，而是凭空凝聚出来。
人影举起黑色键盘手机，按了接听：“你好？”
男人听不清对面说了什么，但他也完全顾不上了，而是猛冲向另一边的楼梯口，企图趁机逃跑。
“等一会儿吧，我现在还有点忙。”
话音刚落，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风声，男人眼前一花，便看到方才的人影从半空中划过，稳稳落地，正正好在他眼前站直。
灰色毛线帽的毛球轻晃两下。
沙迪抬起头来，俊美的脸一半被对面的巨幅广告牌照亮，另一半仍藏在阴影里。
“让我猜猜看，你应该不是NICK放出来的诱饵，对吧？他们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直接把感染体扔到大街上。”
“你……你在说什么？你是谁？”
“诱饵？是了，诱饵。”沙迪留意到男人通红的眼睛、微微痉挛的手指，以及颈部皮肤下不自然的、蛛网般蔓延的细微青黑色血管，“你……应该是不幸被他们释放的诱饵感染了，可怜的倒霉蛋，你最近碰了什么动物？”
男人咬牙，干脆亮出刀来，一把捅向面前的怪人。他的手瞬间被缠住了，动弹不得。男人回眸，看到那在他肌肤上不断伸缩蠕动的半透明……触手，它在他手腕上留下惊悚的黏液，然后……另一只更小些的触手爬了上去，把他握着刀的手指一根根掰开。
他根本无从抗拒。
瑞士军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。
男人目眦尽裂，恐惧出声：“你……你是什么东西？”
“一个试验品而已，不用在意。”
另一边伏击的触手出其不意，缠上他的左手。沙迪看着他还在扭动身体，努力挣脱胳膊的模样，露出一个安抚性微笑：“你应该更担心一下你自己，毕竟，你现在病得很重。”
“你在说什么，怪物！”男人惊恐万状地大叫，“放开我！放开我，你这个魔鬼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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