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今日乌发松松挽了个髻，簪着支珍珠步摇，走一步，珠串便轻轻晃一下，却没发出太响的声。她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，走到晓恩身边时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。
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？”林清影的声音清清凉凉的，带着笑意，她将漆盒放在小桌上，轻轻打开。里面铺着层锦缎，放着些紫莹莹的果子，“这是西域来的葡萄乾，前日父亲去相府赴宴，相夫人送的，说对人最是温补。我尝了颗，甜得很，不涩口，想着要给你带些回来。”
她拿起一颗，用银签串了，递到晓恩嘴边，眼神里满是小心的疼惜和期待：“尝尝？”
晓恩微微张口，葡萄乾的甜混着淡淡的果香在舌尖化开，不算浓烈，却很清润。“好吃，谢谢阿姊”她轻笑说。
清影放声笑了，：“好吃就多吃几颗。对了，小妹，跟你说件事，母亲允我带你去围场了。”
晓恩含着葡萄乾的动作一顿，抬眸望她，眼里满是惊讶：“我？”
“嗯。”清影挨着她坐下，声音放得更柔，“我跟母亲求了好几回，说围场东边有专为女眷设的暖阁，四面都有挡风的屏风，地上还铺着毡子，保准冻不着你。再说，我会寸步不离地陪着你，绝不让你累着。”
晓恩垂下眼，看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。那是双过分纤细的手，指节分明，却没什么力气，连端杯茶都要小心些。去围场……她也不是没想过，只是那念头刚冒出来，就被“身子弱”三个字压下去了。
“可是……”她想说自己怕是经不起路上的颠簸，也受不住旷野的风，会给姐姐添麻烦。
“没有可是。”清影轻轻握住她的手，姐姐的掌心总是暖的，带着点薄茧，是练琴舞剑弄出来的，“你总待在院子里，也闷得慌。去看看也好，暖阁里能看见漫山的杏花，听说比咱们府里的晚樱好看多了。”
她顿了顿，语气里添了几分软意：“咱们不去凑那些过分的热闹，就安安静静地坐着，看我给你摘杏花回来，好不好？”
晓恩望着姐姐明亮的眼睛，那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，满是真诚的期盼。她心里那点犹豫，像被温水泡软的松糖，慢慢化了。“……好。”她靠在姐姐肩上轻轻应了一声。
清影笑容未断，却没像寻常少女那样雀跃，只拍了拍她的手，仍是略显担忧，：“这才好。我已经让绣房给你做了身浅碧色的骑装，料子是最软的，定不会磨着你。”
接下来的几日，林府里渐渐忙了起来。下人们忙着收拾去围场的物件，清影每日过来，都会跟晓恩说些围猎的事情——哪里的坡地最适合看景，哪里的溪水能照见云影，又或是哪家的公子箭术好，哪家的小姐或少爷骑术精。
“说起来，这次安将军家的小公子也会去。”这日，清影坐在晓恩对面，手里替她理着一本散开的经文，看似语气淡淡地提起。
“安将军？”晓恩正用小银刀削着苹果，闻言动作慢了些。
“就是镇国将军安从明。”清影抬眸看她，眼尾带着点笑意，“他的独子叫安羽良，大你两岁，才十五呢，但听说武艺已经很是了不得。去年北境打了场小胜仗，他跟着父亲去了，还亲手斩了个敌酋的首级。”
晓恩“哦”了一声，继续削苹果。她对这些勋贵子弟向来不怎么上心，只是“安羽良”这个名字，她似乎在父亲的书札里见过。父亲曾在给友人的信里写：“安氏有子，锐不可当，然性冷如霜，少见明笑，恐非池中之物。”
“听说他生得极好。”清影低下头在妹妹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，像是被谁听到似的，“上次宫宴，我远远见过一回。穿了件漂亮的锦袍，站在廊下，背挺得笔直，简直像株寒松。侧脸的轮廓……诶呀说不上来，就是觉得好看，又让人不敢多看。”
晓恩削苹果的手顿了顿，果皮连成一条细细的线，垂在半空。“好看？”她轻声询问，像是随口一提。
“嗯。”清影点头，指尖轻轻拂过书页上的字迹，“京里的贵女们私下里都说，‘陌上人如玉’那句话，说的就是他。只是性子太冷了些，哪位佳人跟他说话，都只得到三两个字的回应，时间长了，也就没人敢凑上前了。”
她语气一顿，突然仰头长叹：“诶——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啊……”
晓恩没再接话，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，用玉签串好，递了一块给清影。转过头来，阳光洒在她的脸颊上，映得绒毛都清晰可见。看着窗外杏树摇摆的枝条，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：冷成这样的人，会喜欢看杏花吗？
这个念头来得莫名，她自己都觉得奇怪，在林清影好奇的目光中低笑了两声，然后摇了摇头，把它驱散了。
转眼就到了围猎这日。
天刚蒙蒙亮，晓恩就醒了。窗外的天色是淡淡的鱼肚白，叶上的露珠还没干，空气里飘着晚樱的淡香。青禾轻手轻脚地走进来，手里捧着早已备好的衣裳。
“小姐醒啦？”青禾的声音压得极低，有点惊讶，但是想到今日是自家小姐第一次出门游玩，又觉着合乎情理了。“奴婢伺候您起身吧，夫人说早走的话，路上能清净些。”
晓恩起身下榻，由着青禾伺候着梳洗。换上那件浅碧色的骑装时，她对着铜镜看了看。镜里的少女身形纤细，肩膀窄窄的，衬得那身骑装有些空荡，唯有一双眼睛，在晨光里亮得惊人。
“这样穿，看着精神多了。”青禾替她系好腰带，笑着说。
两人正笑着，清影来了。她穿了件苍蓝色的骑装，更显得身姿俏健，走到晓恩身边，仔细打量了她一番，颇为骄傲的来了句：“小妹就是好看，走吧，母亲已经在前头等着了。”
姐妹俩并肩往外走，晓恩的步子慢，清影便刻意放慢了脚步，陪着她一步一步地挪。穿过抄手游廊时，遇见几个早起的丫鬟，见了她们都低眉行礼，目光落在晓恩这位平日不多见的小姐身上时，带着几分惊奇，却都不敢多瞧。
到了前院，林夫人已经坐在马车上了。看见晓恩，她连忙招手让她过来，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：“恩儿没着凉吧？车里铺了厚厚的褥子，还有暖炉，冷了就说。”
“母亲放心，女儿没事。”晓恩将母亲的手抚下安慰道。
林夫人这才放了心，又叮嘱清影：“影儿记得好生看着你妹妹，别让她乱跑，也别让她吹着风，以免又染上风寒。”
“女儿晓得。”清影一边应着，一边扶着晓恩上了马车。
马车很大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，角落里放着个描金小炭盆，暖意融融的。晓恩靠在软垫上，看着窗外的景物慢慢往后退。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，不少车马往城外去，车帘掀开时，能看见里面坐着的锦衣少年或华服少女，脸上都带着雀跃的笑意，晓恩也是。
“你看，那是礼部尚书家的三小姐。”清影将手伸出窗外，指着一辆朱漆马车，“她的骑术可好了，去年围猎，还得了陛下赏的一支金箭呢。”
晓恩连忙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，只瞥见车帘一闪而过，没看清人。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，像是从一个安静的梦里，慢慢闯进了另一个鲜活的世界，那么清晰，那么快乐。
马车走了约莫一个时辰，终于到了京郊的围场。
刚下车，晓恩就被旷野里的风拂了满脸。风里带着草木的清气，还有点泥土的腥甜，跟府里熏香的味道截然不同。远处的猎场上已经聚了不少人，旗帜招展，马嘶声、说笑声、兵器碰撞声混在一起，热闹得让她有些发怔。
“这边走，暖阁在东边。”林夫人走在前面，回头叮嘱她们。
晓恩在前面，青禾跟在她身边往前走着。她的目光忍不住四处打量：远处的山坡上，几匹骏马正在奔驰，马上的少年身姿矫健，羽箭离弦时，带起一道凌厉的风；近处的空地上，贵女们聚在一起说话，罗裙飘曳，像是一片流动的花海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，越来越近。
“小心！”清影眼疾手快，一把将晓恩拉向自己身边。
晓恩下意识地回头望去——
只见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正疾驰而来，马鬃被风吹得飞扬，马蹄踏在草地上，发出“嗒嗒”的脆响。马上坐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，穿着一身玄色的骑装，腰间束着玉带，身姿挺拔如松，仿佛与马融为了一体。
他的速度极快，带起的风拂过晓恩的鬓发，吹得她额前的碎发飘了起来。晓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脸上——那是张极为俊朗的脸，眉骨高挺，鼻梁笔直，唇线分明，麦色皮肤显得他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更为明显。但更引人注目的是，他的瞳仁是极深的墨色，像结了冰的寒潭，没有任何温度，望过来时，带着种生人勿近的锐利。
他的目光扫过路边的人群，没有丝毫停留，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。直到经过晓恩身边时，不知怎的，那目光微微顿了一下。
四目相对的瞬间，晓恩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。他的眼神太冷了，像冬日里的水渊，带着股子清冽的锋芒，却又奇异地……让人有些移不开视线。
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
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，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。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，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。
推荐阅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