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平京·逃离

傅茵觉得自己的计划堪称完美。

天还未透白,二小姐“突发恶疾”,在床上翻来覆去,嚷嚷着要喝茶。睡眼惺忪的小丫鬟被青骊从被窝里挖起来,小声嘟囔:“青骊姐姐自己不能沏茶么。”

青骊板着脸:“娘子说你手艺最好,点名要你沏,不愿意?”

小丫鬟一个激灵,彻底醒了,忙道愿意。热茶很快端来,傅茵接过抿了一小口,温度刚好。

她心里默默对那丫鬟说了句对不住,随即全部吐了出来,手一扬,瓷片四溅:“你想烫死我吗!”

不等那丫鬟反应,傅茵又指外面,说要把这院里偏房那些偷懒躲闲的东西全撵出去。青骊立刻领命,雷厉风行地将耳房里还在睡梦中的丫鬟婆子一个个吼了起来,不由分说将她们全赶出了院落。

之前傅家上下得了常辛的警告,不得怠慢这位前太子妃。前两日又见常辛亲自来过,更是不愿招惹麻烦。邻近院落的人听闻这边的动静,也只当她们家被休弃的太子妃在无理取闹。有些机灵的,自己就先躲远了。

于是,傅茵几乎没费什么力气,就将院落及周边清了个干净。对不住归对不住,但这火可不能真伤了人,把人都清出去,才好办事。

院子里很快只剩下她和青骊两人,四周安静下来,傅茵与青骊对视一眼,迅速行动。

她们到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居住的偏房,找出两套半旧的粗布衣裙,利落地换上,将长发挽成丫鬟的双髻。

取出火折子,吹亮,傅茵深吸一口气,扔向泼洒了灯油的门窗幔帐。火苗起初很小,舔舐着幔帐边缘,慢慢扩大,发出细微噼啪声。

火光逐渐亮起,青骊脸色有些发白。

傅茵自己的心跳也撞得胸口发疼,但她伸手握住青骊,低声道:“别怕,跟着我。”

火势逐渐变大,浓烟开始从门窗缝隙溢出。傅茵和青骊退到远离火源的角落,用浸湿的布巾捂住口鼻,混在被惊动来救火的人群中。

“走水了!走水了!快救二小姐!”最先发现的仆役飞速奔走相告。

整个傅府被惊动,人们提着水桶,端着盆钵,乱哄哄地冲向起火院落。

水流泼洒,与火焰交织,发出滋滋声响,浓烟滚滚,呛得人咳嗽不止,场面混乱不堪。

傅茵和青骊低着头,与其他人一样用湿布蒙住大半张脸,假意参与救火,脚步却随着慌乱的人流向外移动。趁着一波人提着空桶取水的间隙,二人迅速脱离人群,闪身钻进一条通往侧门的小径。

出了傅府侧门,两人立刻脱掉套在外面的丫鬟制式的衣裙。青骊取出提前藏好的包袱,里面是足够的金银细软和那两份费了不少劲弄来的假路引。

平京街道上人来人往,偶尔有救火的水龙车疾驰而过,带起一阵喧闹。

清晨,城门刚开不久,出城的人流尚不算密集,城门守卫查验路引时,也只略看一眼便放行了。

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。

城门外不远处的小树林边,一辆提前雇好的简陋马车正等在那里。车夫不多问,等她们一上车,便扬鞭驱马。

起火的正屋没有尸体,傅家迟早会发现她不见了。

但那又如何,等这场大火被扑灭,他们反应过来,她和青骊早已远走高飞。

.

马蹄敲击,李添亦一路不停,纵马疾驰而来。

赶到傅府时,火势已基本被扑灭,原本雅致的院落只剩一片断壁残垣,焦木冒着青烟,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熏火燎味。

仆人们满脸烟灰,疲惫地收拾着残局。

李添亦翻身下马,一把抓住正指挥善后的傅荣镰,“她人呢?”

傅荣镰早在发现屋内无人时,就意识到傅茵是跑了。

可东宫将人交到他手上,不过几日便出了这等意外,人还不见了,这简直是天大的皇家丑闻。与其承认人跑了,还不如说被一把火烧没了。

他挤出悲戚之色,躬身道:“殿下,火势太猛,侄女……没能救出来。”

怎么可能,怎么可能,她这么狡猾的人,怎么会白白在火中等死。李添亦根本不信,就要冲进废墟,傅荣镰死死抱住他说危险。

李添亦挣开,“尸体在哪,我要亲眼看见。”

傅荣镰硬着头皮:“殿下,火场污秽,尸首实在不能辱没您的眼……”

话音未落,李添亦抬脚便踹在他肩窝。

傅荣镰被踹得向后倒,又慌忙爬跪起来,连连磕头:“臣失言,臣失言。”

李添亦居高临下,重复道:“我,要,见,人。”

常辛一把抽出腰间横刀,雪亮的刀锋抵在傅荣镰脖颈上。

傅荣镰吓得魂飞魄散,再不敢隐瞒,哭丧着脸道:“殿下饶命,没找到人,屋里是空的,她她可能跑了。”

紧绷的下颌蓦然松动,一直紧攥着的右手也稍稍放松,那张纸条已被掌心的汗水微微浸湿。

巨大的悲痛还未完全涌上,便被庆幸迅速取代,随即这庆幸又转成怒意,最终化为一声嗤笑。

跑了,很好。

说什么送书,什么有话跟他说,让他像个傻子一样按图索骥,巴巴地等着她的心里话。

“没有跑,”他俯视傅荣镰:“确实是没了。”

傅荣镰啊一声。

常辛手中刀还没放下,冷言:“殿下说,傅娘子已不幸葬身火海,傅大人听不明白吗。”

傅荣镰这才惊觉,连连拱手:“是是是,侄女不幸罹难,臣明日便发讣闻,殿下节哀。”

废墟中清理出了一些的面目全非的物件,都是些小玩意,还有一盆被搬出来的植物。

是她的草,此刻那片绿茵已被烤成焦黄短茬,瓷盆底下也是乌漆麻黑。

常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,立刻上前,小心将那盆焦草拿起,捧到李添亦面前。

一盆几乎失去生机的草,他沉默片刻,伸手接过,“回宫。”

平京城外码头,晨雾笼起。

傅茵和青骊跳下马车,付清了车资。岸边停泊着一艘中型航船,船桅高耸,船工们正在做启航前的最后准备。

这是青骊之前多次出门采买,早已打听好并预定下的。她们仔细计算过摆渡时间,选择了这艘最早离开平京的客船。

傅茵站在船舷边,脚下江水流淌,平京的轮廓在视野中渐渐模糊。

她的第一次出走顺利得超乎想象,几乎是念头一起,便不顾一切地实施了。

原来那座困住她这么久的城池,逃离起来,耶并非想象中那般铜墙铁壁。

前路是完全未知的,去哪里,如何生存,如何查证父兄之事,如何寻找那位亲生母亲,一切都是迷惘。

但奇怪的是,傅茵心中并无太多恐惧。其实不可预知的未来,远比在那冷宫别苑一眼望到尽头的结局要好上千百倍。

凉凉的江风吹拂着发丝,都是自由的气息。

船身轻轻晃动,缆绳收起,船帆缓缓升起。航船破开平静的江面,向着下游,向着广阔的前路,驶去。

李添亦回到东宫,将焦草放在窗边,径直到书案前,铺开平京周边河道舆图。

“水路。”

指尖点在平京码头,“立刻调遣快船,沿沣水下游追查今晨所有离港客船货船,一艘不许遗漏。”

常辛领命:“是。”

“等等。”

李添亦从书架取出一卷小小的画轴,这是当初让他选太子妃,画师为傅茵绘制的画像,虽不够传神,但勾勒出了大致眉眼。

“尤其注意西行船只,让追查的人仔细比对,老弱也不能略过,还有,不得伤她。”

东宫令牌和太子手令让命令以最快的速度传下去,不到一个时辰,几艘轻捷快船便驶离码头,顺流疾驰而下。

傅茵所乘的那艘客船,正不紧不慢地驶在江心。两岸青山缓缓后退,春光洒在江面,波光粼粼。

突然,后方传来急促的桨橹破水声和威严的呼喝:“前方客船,停船受检。”

船老大和乘客们顿时一阵骚动,不敢不从,几艘官船迅速靠近,手持兵刃的官兵利落地跳上甲板。

“官爷,这是……”船老大陪着小心。

为首的校尉亮出令牌:“奉命搜查要犯,所有人,原地站好,不得妄动。”

官兵们展开画像,开始逐一核验船上人员,江水滔滔拍打船身。

一名官兵走到一个角落,目光落在一个用头巾包头的女子身上。

“你,抬起头来。”官兵厉声道。

女子迟疑了一下,缓缓抬起头。官兵捏着画像仔细比对,觉得深邃眉眼似乎有些相似。

但再看,却发现这女子鼻梁更高,眼窝更深,瞳孔颜色也更浅,明显是个胡人,与画像上的中原女子终究有别。

他皱了皱眉,挥手,“不是她,下一个。”

胡人女子连忙低下头,拉好头巾,缩回到同伴身边。

仔细的搜查将近两刻钟,官兵们几乎将船舱翻了个底朝天,核对了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和每一张面孔,却一无所获。

校尉脸色难看,质问船老大:“开船后,可有人中途下船?”

船老大仔细回想,忙不迭地回答:“有有有,船开出约莫一个时辰后,有一对姐妹在望江驿上岸,说是上错了船。”

望江驿,这个渡口不在主航道上,往来多是附近乡民和短途商贩,管理松散。

“她们什么模样?”

船老大努力回忆:“都穿着挺普通的衣裳,一个青的一个黄的,俩人还提着个挺沉的包袱。”

校尉不再多问,立刻下令:“调头,去望江驿,通知沿岸关卡,严查两名结伴而行的年轻女子。”

官兵们迅速撤离客船,快船调转方向,逆流而上,朝着来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
客船上的人虚惊一场,议论纷纷,都猜测着官府到底在抓什么穷凶极恶的要犯。

傅茵哪在什么望江驿。

她们脚一沾地,片刻未停,立刻寻到渡口另一侧,登上另一艘即将启程的客船,驶向完全不同的方向。

她不仅想到了一步,还想到了第二步。

她知道哪些渡口容易躲避盘查,知道主航道之外还有哪些支流小路,那些被李添亦嗤之以鼻的消遣,此刻却成了她规划路线的底气。

“娘子,我们接下来去哪?”青骊问。

最先那艘是西行客船,但她中途临时改了主意,现下这艘是南下方向,傅茵站在船头,江面辽阔,她轻轻吐出一口气。

“扬州,我们去找陶司马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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