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第 14 章

宁千情一呆,心中竟好像长长舒了一口气,不知为何,一连几天高悬起来的心脏总算是落回了胸口。她似乎早有准备,但大脑里似乎像闪电扫过的天空,白亮透净。

见她这幅样子,就算没有回答也多半是了。余亭重收回手放在唇边,挡住了浅浅的笑意,他轻咳一声:“无事,去吧。”

那些尚未遮住的笑容从指缝泄露出来,宁千情看见了就怵得慌,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白白地走,于是回转过来,试探道:“公子?”

“你一会儿告诉元禾收拾收拾,明日带你们下山。既是女子,就给你添置几件好衣裳,万应堂也没什么好住处,左沐居你就暂且将就。”

他越是和颜悦色,宁千情就越是慌张。她秀眉微蹙,直接跪下往前蹭了两步:“不必公子劳心。不管我是何人,在万应堂中,小人永远是余三百,不敢奢望其他,但凭公子吩咐。”

余亭重看出了她的所思,也乐得听她表忠心,说:“那便最好,你也放宽心,宿母带回的人我不会擅自处置。”言罢,他先一步起身,留宁千情跪在原地。

他其实早在宁千情刚来堂中时,就怀疑过她的身份。不只是女身,更是将她镇国将军府宁氏嫡长女的身份都猜了个**不离十。只是当初碍于宿母制定的规则,他的怀疑并未得到确凿证明,再加上他不甚在乎,于是被搁置一边。

这种心中有数的事,余亭重从来都是得心应手。

他自小就活在夹缝里,战战兢兢辗转反侧,全靠揣摩人家的心思活着,一步错就可能被藤条狠狠抽下几道皮开肉绽的血痕。他甚少回忆自己幼时的事情,此刻在乎了,却觉得这样的习惯也有些好处。

这一夜,余亭重难得做了噩梦。他梦见自己处在一个闭塞的小院中,身穿华服,耳边尽是嚎啕痛苦的哭声;一转眼,身上的华服变成了破衣烂衫,哭声停止了,浓重的血腥味呛入鼻腔,余亭重眼皮发沉,想要睁开,眼前却一片白蒙蒙如同繁星坠落银河,缭乱地砸下来。

他猛然睁眼,看着熟悉的房顶,惊魂未定。

同样没有睡好的还有宁千情,她靠在床头,一丁点儿也睡不着。

寒铁的兵器在黑夜中反射着烛火的一点光芒,融暖的火苗跳跃在刀刃上变得扎眼又冰冷。听到右沐居传来动静,她偏头看着门口,果然门响了。

原先余亭重和元禾进门毫不避讳,都是不管她睡没睡,直接推门而入。这次居然不同,然而宁千情胸前的裹布因为先前的习惯并未取下,衣服也披在身上。她摸了摸胸口,说:“进。”

石门喀喇动了。余亭重的眼里似乎还有未曾消失的失措,他披散着墨发,神情难得显得有些怔忪,打破了白天一丝不苟的模样,倒让人觉得更为温煦。

见到宁千情的一刹那,他暗沉的眼中忽然多了一丝光亮,急切地走到她的面前。宁千情床边还放着长刀一把,是为了防着余亭重和元禾趁她熟睡将自己抓走。余亭重低头一看,眉眼间有了略微舒展,他往后退了两步,踩在习武台上坐下来,说:“我知你没睡。”

“没想到公子也没睡。”宁千情不再掩饰自己的声音,她常在军中,面对余亭重倒是没什么不自在,只是害怕自己被扔回皇宫,便紧张了许多。借着此意,她直说,“我是在想,为何您没有将我处理了。是因为文王未杀,还是有其他原因。”

余亭重若有所思,半眯着眼睛,回答:“都有。但也许咱们两个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。”他的头发挡到了眼睛被拨到耳后,“宁千情,我们都有恨的人,若不能联手,实在可惜。”

宁千情料想到了这一层,并未如何惊讶。她拢着衣服,勾了勾唇角:“如此说来,公子不与我说实话,又怎能让我甘心联手呢?”

“虽然是一条绳的蚂蚱,可我还有一双翅膀,而你是残翅,也能与我谈条件?”余亭重温和道,“都是各凭本事。”

“公子如此说,我就放心了。”宁千情并不恼,反而奇异地踏下心来。即便是残翅也是有用的,只要有用就不会被轻易舍弃。余亭重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,并未拿她邀功,那便只有一个说法,他也与皇室势同水火。

因此,她干脆开诚布公:“镇国将军府经此大劫,只剩我一人。旧部离散,已无当日荣光,我侥幸脱身,早就跪誓定要复仇,若是刀门涧能助我,我必定死心塌地,跟随您左右。”

余亭重撑着脸看她:“甚好。”

宁千情忽然想起,她眨了下眼:“至于公子所说,刀门涧中以命换命一事,待到尘埃落定,千情自会赴死。在那之前,还请公子不要暴露我的身份。”

听她说到“赴死”一词,余亭重的瞳孔微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。他从习武台上站了起来,整理着衣服,映起流淌的火烛,走到门边说道:“那是自然,还未到卯时,还能再睡一会儿,我不叨扰了。”

宁千情懒得下床穿鞋,只是微微向前稍了稍身子:“话说开了,自然能有个好梦。”

余亭重转过身,欲言又止了一番,终于还是说:“宋屏儿怀孕了,故而上面那位没工夫理你。”他再次走进黑暗,关上门时飘飘忽忽地留下一句不真切的话,“你且放宽心,就算他找过来我也会护你。”

宁千情迷迷糊糊地睡了,又迷迷糊糊地醒了。

今天元禾也没有一早就叮叮当当地打着铁器,左沐居里不知时辰,她推门出去,见到元禾正蹲在通道旁边,身上是大小行囊。

余亭重坐在椅子上,颇为无奈地扶额看着他。宁千情扬起眉毛问:“拿这么多东西做什么?”

为了防止元禾重新比划一遍,余亭重替他说了:“帷帽是为了防日头太晒、鲜果是为了防路上口渴、匕首是为了防盗贼,绒布是为了……”

宁千情听了就觉得脑袋疼,张口想劝,余亭重说:“已经劝了半天了……”

她转头看向余亭重,见余亭重手里拿着他的面具。这张面具和她第一次见到的那张不同,只遮了上半张脸,银底金线,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飞的鸢鸟。

“余公子对自己的身份藏得实在隐秘,不像我,什么都没有。”她一撇嘴,就接到了余亭重扔过来的一抹银光。她拿起来一看,嘴撇得更往下,往自己的下半张脸上一挡,眨着眼睛,“这也不管用啊。”

她的这张是余亭重手里那张的下半面,只能遮住嘴和下巴,空留一双辨识度极高的眼睛。见她吃瘪,余亭重笑起来,劝道:“在打了,只是还需要几天,你今日不若先戴着这帷帽,能遮上一遮。”

宁千情认输地接了帷帽,本就是她没有想到遮挡面容的事情,这波是她理亏。

元禾见自己拿的帽子有了用处,更加坚定地抱住自己的一众行李,任凭宁千情和余亭重如何劝,左右耳朵一堵只当没听见。

待到下山时刻,只见余、宁两个人步伐轻快地走在前面,空留元禾一个人搬着大包裹,嘴里咬着一颗果子跟在身后。

他们去的是京城边沿,一则是保险起见,一则是元禾实在走不动了。

晚上灯火昏暗,自然不需如何遮面,白天则不同了,余亭重和宁千情皆是身姿高挑之人,若不遮面,光天化日之下,实在容易被人盯住。

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街上走,元禾不知在何处落脚休息。随便扫了一眼,余亭重豁然开朗,忽然有了想法,他指了指前方的店铺:“去那里瞧瞧。”

宁千情抬头一看,奇怪道:“公子要去看服饰?”

余亭重面具下的眼睛闪烁:“你们女儿家不是喜欢好看衣裳吗?不能穿裙装,就去这里看看圆领袍,让人裁几件合体的给你。”

她想说不用,却被余亭重拖进去。衣铺的店家会说话,即便没看着宁千情的脸也夸了好几句丰神俊朗,余亭重大手一挥,指点江山般选了好几种料子,让裁缝量了尺寸,这才撂下银子走人。

宁千情走出来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没睡醒,脑子晕晕乎乎的,接着就被余亭重拽进了下一家铺子。

直到最后,宁千情实在不好意思,心道余亭重这人看着聪明,实则花钱大手大脚。可再怎么人傻钱多,也不至于家家店铺都得买点。

若是之前在镇国将军府时,她还能说些以后相还的话,现在却不同了,宁千情一无所有,还不起的她宁可不要。

“公子。”

“嗯?”余亭重尾调上扬,一听就是心情极好,他察觉宁千情情绪不对,回头看了她一眼,应声说,“这个买完就不买了,算上元禾那份的,一年不用下山置衣了。”

一听他要不买了,店家立刻堆起笑容,点头哈腰想要再劝。

余亭重接过包好的东西,又瞄了宁千情一眼,两人一对视,他又将目光收回来,义正言辞:“不买了,果真不买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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