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千情打不开牢门,只能在外面远远观望。她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儿,舌头被割下无法立刻死去,余亭重才从地牢出来,短短的时间里,程胥在没有其他致命伤的情况下,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,足以见得余亭重手段有多狠毒。
她没有触碰牢门,就已经看见程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。地牢中如同万应堂内部一样灯火昏暗,宁千情屏息凝神,忽然觉得两者差别不大。
若是自己被发现了宁家嫡长女的身份,也会被关在这个地牢中,等待有朝一日,被送到皇帝手边邀功吗?
收回目光,宁千情心事重重地缓缓往回走,隐约间,她觉得自己似乎窥探到了横亘在镇国将军府一案中的更大阴谋。原本,她简单猜想,总以为坐在天子堂中的皇帝万无昼是整个事件的枢纽所在,她的复仇唯此一人而已。
结果,还未挖开案子的土层,就已经看到那么多的石头藏在地下,纵横交错地阻挡铲子下行,甚至一不小心,还会将铁齿折断。
急事需缓行,宁千情知道此事急不得,从地牢里摸出来,镇定自若地闪身进了堂内。
方才她故意拿话把余亭重气进了右沐居,往墙角一看,元禾还两手撑地倒立着,脸上充血,他头上是和僧侣一般的剃发,此刻一头的汗,看着倒有些发亮。
说起来,她还没有进去过右沐居。余亭重的房间,更像是万应堂中不可言说的禁地,没有他的允许,连元禾都进不去。
宁千情随手拿了一块绒布,找了物件来擦,边擦边出神。
如今,首当其冲的应当是找到苍山绿的解毒之法,这副身体就算用丹丸再如何吊着,也总有精气耗尽的一天,更遑论万一如同几个时辰前在情急之下发作,就算送了命也未可知。
皇帝万无昼逼她服下此毒,明着说是要她服从自己,做好牵制世子的本分。实则也隐含了一层恶劣意图。
——“你不是不肯嫁予朕吗,那朕便要你一辈子活在朕的阴影下。”
宁千情从未见过世子一面,即便他的父亲也是贵为亲王,而那位亲王的踪迹却无处可寻,仿佛被人故意抹去,是死是活可能只有自己的世子知道。
但大概率是死了,宁千情想。万无昼费尽心思处理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世子,又不肯将其杀死,足见得那位亲王的势头之大,令人忌惮,朝廷百官也应当知晓此事,只是被迫压下,将人除名不可提起。
“扑通”一声,元禾从墙角倒下来,宁千情习惯成自然地回头看去,随口一问:“兄弟,你家公子进屋了,什么时候吃饭全靠你定夺。”
元禾躺在地上缓着气,手都懒得比划。宁千情原先在家也被罚过倒立,深知这项惩罚的痛苦之处不在于有多累,而是在于头脑充血的下坠感,即便是铁打的人,时间长了都会头晕目眩提不起劲。
她蹭过去,坐在元禾身边,手往膝盖上一搭,好言好语地商量道:“天天吃白菜总有一天会吃腻,要不闲了咱们下山,去早集上买点什么?”原先余亭重说,宁千情没来时,元禾和他都会做饭,只是远没有这么精致,不为其他,只为填饱肚子之用。后来宁千情到了堂里,才形成不成文的规定,只有改善伙食的时候宁千情才出手,其他时候,也没人挑饭,谁饿了就自己去厨房吃一口。
这几天跟着余亭重半夜出去,宁千情的作息也被同化得差不多,就算晚上不睡,白天也能精精神神地撑上几个时辰。她原本想现在就下山赶早集,元禾虽然答应了,却还是迷迷糊糊地抬不起头,再加上余亭重正气急败坏,只好推迟到明天。
左等右等,元禾都从地上爬起来了,余亭重也不见人影。
宁千情虽然还在为程胥之事疑虑,也还是收敛好情绪,准备去请。
她没得过允许,就说动了元禾敲门,宁千情自己站在通道旁边,做好心理准备打算哄人。她是女子心思细腻得多,只是这样看去,三个男人共演一台戏的场景,实在有些好笑得诡异。
她撑着腮帮,将手肘靠在架柜上,上面放着她尚未看完的医书。宁千情翻了翻,她体内发作的苍山绿此刻舒缓了许多,只是仍有余痛。她并非不知道此毒发作时来势汹汹,只是没想到自己在得知再一次受人背叛时,心情波动会如此之大。
宁千情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冷了,可事实并非如此。
漆黑的通道里传来脚步声,她想着,往下一看,终于看到余亭重的身影。宁千情心中暗道了一声祖宗,站在原地没动。
“这通道确实该点灯了。”余亭重不咸不淡地给了她一个眼神,“不然总有身体不好的掉下去摔得个断胳膊断腿。”
宁千情一听就知道余亭重的气还没消,她探头与元禾交换了一个眼神,站得板板整整,张口赔礼道歉:“余公子,小人知错……”她话说到一半,忽然噎住,神色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。
余亭重弯下腰,从她脚边捡起一块带血的绢布。宁千情一看便知,方才进门时她抑制不住被逼出一口血,那些有关余亭重的想法太危险,她不想让人知晓,自然将它藏了起来。
“苍山绿又严重了?”余亭重将绢布放在手里,剑眉一拧,本就不高兴的面容更加阴沉,眼睛如同暗夜中的芒星,沉沉盯着宁千情。
她无话可说,想要把绢布拿回来,却一下扑了空。余亭重侧着头,问道:“怎么回事?”
宁千情答:“余、余毒未清。”
余亭重显然不信。他想要将宁千情的手腕拿过来,但宁千情早有准备,往旁边挪了一步,腰碰在架柜上,整个人倾斜了一下,她揉着腰对他笑:“哎呀,真没事,不信您瞧,嘶……”看来不是被碰了一下,应该撞到腰上的筋了,半个人都麻酥酥的,宁千情捂着腰呲牙咧嘴,恨自己时机挑的好。
见此状,余亭重一把捉住她的手腕,宁千情一挣没挣开,整个人都紧绷起来。
元禾在两人身后看着闹心,晃着脑袋直接出去院中。
上一次把脉,就差点被发现自己女儿身的秘密。若是这一次。果真被余亭重发现自己是女身,往轻了说是将她丢出刀门涧,往重了说,直接将她关进地牢,待到他们查清身份,又待如何?
或轻或重,出了刀门涧,她没了借力,别提复仇,只能毒发而死,或者是变回宁千情,那也是一死。而且都不得好死。
宁千情手心的汗直接出来了,眼睛犹如受惊的小鹿。她原本在大婚那天逃亡时伤了嗓子,现在也快好了,她虽然能大概装出男子的声音,但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,终有露馅的时候。
余亭重神色微动,两指在她手腕按压了一番,半晌,松开了手,仿佛长舒了一口气:“确然无事,你这些日子在万应堂静养,刀门涧的悬榜任务也告一段落,不是你该忧心的。”
宁千情将信将疑,试探着抽回手腕,却看到余亭重心情似乎很好的样子,不禁细细揣摩起他话中的深意,他是摆明了借着静养的引子让自己再不插手。
本来还想问文王一事,也被她识时务地吞进了肚子里。宁千情总觉得余亭重是知道了什么,可他却表现得与正常时候无异,这让她更难猜测,于是岔开话说。
“我和元禾明日想下山,买点菜。”
余亭重听了,跟她一同坐在椅子上。桌上放着一小壶茶,宁千情眼疾手快给他倒了一杯,想让余亭重顺顺气,补充说:“他总想吃白菜,我吃腻了。”
余亭重不紧不慢,将茶杯放在指尖捏着转了转:“吃腻了我明天带你去酒楼。”
宁千情有点耍赖:“……我不去。”
这幅样子让余亭重觉得有趣,他放下茶杯,眼神戏谑:“你还没跟我道歉。”宁千情正看着他一点没动的茶水,闻言哆嗦了一下,低着头眨了眨眼睛,快速说道:“对不起。”
余亭重说:“对不起什么?”
宁千情认错态度良好:“不该说您是断袖。”
余亭重哑然一笑,将茶杯推了回去,指节敲着桌面:“不该偷听主子说话,更不该探听自己不该知晓的秘密。”
这话仿佛意有所指,宁千情接着他推来的茶杯喝了一口,不动声色道:“是。”
余亭重必定是知道了什么,否则怕她在茶杯里阴他一招,此刻她拿起茶杯喝了,无异于将自己的忠心剖开给他看——杯中无毒,她也没有异心。
“但我不是断袖。”见她喝了茶,余亭重眼底笑意更浓,继续先前的话题,“明日要下山,和我一同去吧,程胥死了,确实该放松一下。”
在现在的状态下,管他喜欢男的女的,这种话已经没有什么让人激动的用处。余亭重并未避讳程胥之死,加上刚才的话,定是知道她私下地牢。宁千情一颗心绷得死紧,心不在焉地应声,她手指掐着杯子,被余亭重跳跃的话题打得手足无措。
“好。”她说不下去了,只觉自己如同处在深渊薄冰,转身想走,却被余亭重一声叫住。
“余三百。”余亭重将她喝过的茶杯拿起来,神闲气静,“你是女子,对否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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