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 第 12 章

待到程胥被带回万应堂,家家户户的炊烟已经冒了起来,雄鸡报晓,绯红的云霞一片大亮。

元禾坐在堂里,守了一晚上。自从宁千情被收入刀门涧,以往堂里面都有个人烟,现在倒好,一连几日,悄无声息,万应堂连个老鼠都不爱进,他若是能说话,必定吵得堂内天翻地覆,才能排解心中的寂寞。

说来也怪,原先万应堂里只有余亭重和他两个人时,整日整日也说不上三句话,他打完兵器无事可干,就在院子里开辟出一个土地,撒点种子种白菜。

他不会说话,白菜也不会说话,每天沉寂,似乎这么多年来,从来也摸不透余亭重的脾气。

现在可好了,万应堂里来了个人,又牵来了两匹马。就连余公子都不天天搓着个破佛珠,话说的也多了不少。

元禾叹了口气,两眼望天,感叹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如此之大。

但也确实,这不能赖别人,那个余三百,虽然正事不干,但一见了就让人心喜,就连元禾都禁不住她在自己旁边探头探脑,比划着手势,见她似懂非懂地点头,又主动送出了好几种兵器。

元禾走在菜地边,摸了摸长势喜人的菜叶子,觉得再过几天应该都拔下来,让余三百给万应堂里包饺子,吃不完的就炖菜炖汤,包上肉馅放锅里蒸。反正余三百答应过,他主动要求也并非强人所难。

正想着,远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

元禾回过头,看到两个人玄袍翻飞,骑坐在高头大马上飞驰而来,两匹大马一黑一红,强健的肌肉上蒸腾出汗津津的水汽。

他又定睛一看,发现黑马上还横挂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,元禾匆忙在衣襟上擦手,下了菜地,小跑到两人身边,自然而然地过去牵马。

月明和冻云见来人是他,跑得更颠了些,难掩心中喜悦般放缓了速度,踏着碎步走到元禾面前。只是苦了程胥,本就姿势不对导致腰身要被勒得裂开,这下更是呜呜叫唤,四下挣扎。

“我们回来了!”宁千情率先张口,元禾正拽着余亭重的冻云让它停下来,闻声回头一看,被那张苍白的脸吓了一跳,他又回过头去看余亭重,见自家主子手臂上缠着个渗血的布,心都要飞出来,想要上前扶一把,却见余亭重已经跳了下来,手指往后一抬:“去把他扔到地牢里。”

余亭重径直走向宁千情,宁千情正想下马,却被余亭重一把抓住了脚腕,当事人仰头看她,一脸担忧:“你慢点,下得来吗?”宁千情蹬了蹬脚没挣动,应了一声,却对上了余亭重灼灼的目光。

“我帮你。”余亭重伸出一只手,宁千情心里突然想起方才余亭重的自言自语。

——我若是断袖那可……

她顿了顿,觉得有些毛骨悚然,推开余亭重的手,自己跳下马,拍拍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土:“下得来。”宁千情转过头,问,“万应堂里还有地牢?”

余亭重的手还悬在空中,见她下来又拉了她一把,帮她稳住身形。听到问题,他往斜后方扫了一眼,应声道:“是,万应堂机密颇多,一次讲不完,全靠你往后慢慢摸索。”

见宁千情脸色不甚好看,余亭重往前带她:“去吃药,程胥的事是悬榜机密,你不必知晓。”

宁千情顺从点头,为了不引起余亭重疑心,先他一步转身回到万应堂中。

走在路上,她眼睛看着地面,不禁回想起方才一片寂静的文王府。

那些府兵如同人间蒸发,上一秒还在满府搜人,待到余亭重回来,居然半个人影也不见。而且奇怪的是,余亭重说,那人是程胥,而且还是刀门涧的捉刀人。而能做到如此地步,将整个文王府彻底清空,这个配合打得人一头雾水。

再者,程胥作为余亭重的悬榜目标,为何要帮他?

她眼前仿佛看到程胥的面容,瘦得如此皮包骨的一个人,也会是捉刀人吗?

疑问层层堆叠。宁千情推开门的动作一顿,眼睫颤了颤,一个更说得通但令人不寒而栗的想法出现在她的脑子里。

余亭重和文王府有关。

这个想法如同一个炸雷在头顶轰然鸣响,顿时,宁千情睁大了眼睛,忽然感觉到一阵恐慌。指尖发凉,紧紧地蜷起撑在门板上,喉中腥甜更甚,身体打了个摆子,口中涌血,她拼力忍了,只有唇角留下一点细微的鲜红。

她让自己冷静下来,脚步凌乱地进屋关门,擦去嘴里的血迹,扑到架柜上取出一颗丹丸咽下,坐在地上缓了许久,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。

若是真的如此,他又并未识得自己的女身,那余亭重为什么还要取万收清的性命?

宁千情转念,终于觉得自己的想法于理不合,但还是想不明白。可她知道一点,那个归属于刀门涧的人不会是程胥,并且必定是位高权重之人,否则能够那么迅速地将巡兵摆平却不见尸体,没有其他解释了。

但关于余亭重充满谜团的身份,倒是给宁千情提了醒。

刀门涧中的人也并不全是和睦。至于她,则不能过分依赖万应堂,所遇之事也不能全听全信,。

莫问来处,莫问归途,凡事留一线,才好在如此情形下安身立命。

大门再次打开,传来脚步声却没人说话。

宁千情知道是元禾过来,将沾着血的绢布往身后一藏,就见到元禾弓着背,露出一个脑袋。

“你没事了?”他表达全凭手比划。宁千情这段日子熟悉了,能看出个大概。

“没事了。”宁千情佯装无事,腿一搭,指着自己的脸,“都冒汗了,咱们万应堂的药材和医书真是不错,不出诊可惜了。”她说着,却看到元禾转身走了,再回来时手里抱着七棵白菜,白菜上扎着麻绳,垒得比人都高。元禾却一脸轻松,整个人大气都不喘。

将白菜撂在地上,元禾站在宁千情面前继续比划,做出翻炒状,指了指宁千情,继续翻炒:“拿这些做菜可以吗?”

宁千情有些莫名其妙,回忆着菜地里的白菜数量,觉得他可能把所有的白菜都拔了,不禁好玩,笑道:“行,近来若是余公子没有什么任务,我抽空便做。”她坐在地上挪了挪窝,将白菜拢在一起,还往怀里抱了一颗,晃荡着身子,一副老生常谈的样子,“兄弟啊,我和你打听一下……”

元禾抬起头,眼神非常无辜。

宁千情轻咳了两声:“你们、你们刀门涧是不是都练一些特别奇怪的秘籍?”见元禾不甚明了,她用手假装刀子,在下面划了一下:“就是,去阳。”

元禾大惊,往后退了一步,胸前的手掌都不知道怎么摆动,他低头看了自己的裤子,又盯着宁千情看了半晌,严词否认。

“那你和你们家余公子什么关系?”宁千情好奇,听到门口的动静,声音不高不低,“他不是有龙阳之好吗?”

元禾摆手摆得虚影都出来了,搬白菜没出的汗,现在一股脑全都冒了出来,有话说不出太难受,用手比划,又比划不清。听到绳子上铁器被拿起的声音,元禾得救似地往后看,余亭重从门口进来,手里握着一把新打的匕首,他正端详着,往宁千情脸上看了一眼。

看到她白如蜡的脸色上终于出现了一点血色,这才放下心。只是身边这两人,似乎各怀心思,但却一致不怀好意地看着他,余亭重又收回目光,问道:“何事?”

眼看八卦的正主来了,八卦也就没有了说的必要。宁千情往后一靠,深吸口气,想说没事,却被元禾会错了意,一把捂住宁千情的嘴,另一只手比划得天花乱坠。

也就是余亭重与他相处的时间更长,看了半天,表情渐渐从平静变得惊愕,继而十分难看。

宁千情觉得他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,整个人直哆嗦,指着她在虚空中点了点,咬牙切齿:“好,余三百,你行。”

她心虚得紧,只能埋头当鹌鹑,不时悄悄抬眼瞄着余亭重的神色:“公子,小人就是聊着玩……”

余亭重把匕首的薄刃收回鞘中,放在掌心一下接一下地拍,眼睛挑起:“余三百身体不行,你把她的罚一并受了,等她好了随你使唤。去。”

元禾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,顿时脸都垮了,委委屈屈地也不辩解,安静地走到墙角倒立。

宁千情暗道一句元禾兄弟对不起你,继续埋着头一动不敢动。

余亭重用鞋尖踢了踢她,平复了半天,才问:“你听着什么了。”

宁千情以为自己被放过一马,挠了挠头,故意气他:“小人听到公子您说……自己是断袖。”

“哐当!”匕首落在地上又崩起来差点砸宁千情脚上。余亭重的脸臭得可以,束起的头发在进门时就被解开,此刻甩在身后,随着他气冲冲的动作来回晃动。

宁千情见他下到沐居下面,扬起一抹胜利的微笑,偷偷往前匍匐了两步,胳膊一伸,摸到那把被余亭重砸在地上的匕首,用嘴吹了吹,爬起来绕过元禾出了门。

地牢中阴湿黑暗,宁千情找到入口钻了进去,往下走时看着内部的结构不禁赞叹万应堂确实是奇门遁甲综杂之地,谁能想到在房门的侧边,就是地牢的入口,只不过一个入堂里一个入地牢,天上地下,只差一道门而已。

她被勾起不好的回忆,呼吸都不想太重,以免吸入其中难闻的空气。可再怎么放轻,宁千情都难以忽视里面浓重的血腥味。

她下入地牢是为了看程胥一面,所有问题的答案都被埋藏在了这个人身上,若是能撬开他的嘴,获得一二信息,那么更能揭开刀门涧与文王府的秘密。

宁千情顺着通道,缓慢向前走。一路上,安静得令人心慌,不好的预感再次袭上心头。

她凝目一看,地上血迹斑斑,程胥全身上下血肉模糊,没有一处好地方,被割下的舌头扔在地上,整个人都没了气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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