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宫内积雪未消,各位宫殿的房檐上都挂着冰溜子,尖利地直冲地面。几个小太监挨着屋地爬上房,伸手给冰溜子撅下来,防止真掉下来冲撞了真龙天子。
今年冬天不太平,连带着宫里也带着肃杀气,人人草木皆兵,就怕哪一日皇帝一转念,反手叫南蛮打了去,那日子可就难过了。
万无昼坐在承辉殿里扶着额角,手肘撑在案前,旁边的宋屏儿握着罗扇,悠悠地扇着风,另一只手抚在隆起的肚子上,乍一看夫妻和乐,实则两人皆面色凝重,拧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万无昼手里攥着一封密信,不住地颤抖,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喜悦、是愤怒,抑或是不甘心,信中明晃晃的几个墨字,写着“宁楚徽之女宁千情隐居于山中药铺万应堂内”。他看了又看,将这几个字细细致致地念了几遍,长长地吐了一口气,一下把密信拍在桌上,给正出神的宋屏儿吓了一跳,慌忙起身凑近了:“陛下这是怎么了?”
万无昼咬着牙:“千情找着了。”
宋屏儿自他打开这封密信就知道了这件事,一直没说话是因为她心中正突突跳着,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安分。明明遣人去找,小盈回来伸着断指,哭着说什么都没找到,宋屏儿自然不信,没想到那废物丫头直接咬舌自尽了。摆明了是已经找到了人影,但是受了威胁不敢吱声。
除了她,放出去的其他人也皆说不知。任凭宁千情有天大的本事,一个孤女,哪来的这么些人替她藏着掖着。
自赵方那太监抵了密信进来,万无昼就说过几句话,她不知事情的始末,只能忐忑地等着男人说下文。
原本都做好了思想准备,一听到万无昼唤宁千情如此亲热,知道这男人是余情未了,不免又恨得牙痒痒,嘴角垮了下来,酸溜溜地说:“陛下当初杀了她一家子,又将她嫁与世子,现在反倒是放不下了。”
万无昼怎能不知宋屏儿想的是何事,将案上的茶水端起来放在她手里,叹了一声给自己打圆场:“朕有负于她,既然活着便传召让她进宫来。”他垂目想了想,嘴角忽然咧开一丝笑,“阿屏,你别忘了,她当初身中苍山绿,既然没有解药,是如何活这么久的?”
苍山绿的药性极狠毒,宋屏儿脑中蓦然想起当初的用来试药的那些药人,无不肝肠尽断,暴毙而亡。她吓得哆嗦了一下,刚想嗔怪万无昼吓她,一直不转筋的脑袋灵光一闪,跟上来男人的思路:“陛下的意思是……若是从宁千情那里找到缓解药性的办法,军队对付那乌伦人也就不在话下了?!”
万无昼笑得有些阴恻恻的,一高兴,展臂将娇妻搂在怀里,说:“正是。”
真正的解药造价昂贵又不好找,宫里一共只有三颗,一颗还在万收清的手里,自然是供不起那么庞大的消耗。宁千情那边,她身上又没什么银子,可见这药是平常人用得起的。彼时军士们上了战场,中了苍山绿也可先用药吊着命,等到胜仗而归,再说后遗症的事。
宋屏儿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,连忙护住了肚子,又听到万无昼叫宁千情回朝的意思是为了求她的药,心中惴惴的那口气一下子顺了,随即柔柔地窝在丈夫怀里,软软绵绵道:“陛下英明神武。”
被妻子一夸,万无昼自然不知天南地北,他平素最爱温柔乡,顿时两臂一箍,将宋屏儿抱在怀里,哄道:“那是自然,到时候千情进宫,还得叫你给她安排个住处,她虽无辜,但与朕前面隔着一条血海深仇,必须要让人看着别生事端,但也不能慢待了人家。”
这话是凑着她耳边说的,像极了软语呢喃,可宋屏儿却猛地推在万无昼的胸前,如兜头一盆凉水,她瞪起眼睛,质问道:“你与我说实话,是不是还惦记着宁千情那妮子。”
万无昼正在兴头上,摸着妻子的肚子没当回事,哂笑道:“朕已是皇帝,免不了后宫塞人,你得学着大度点。”
这话没承认也没拒绝,却更加让人揪心。宋屏儿一听就急了,连连捶打他的胸口,眼泪都要掉下来:“那,皇后之位……”
万无昼锁住她的手腕,探头去亲她,含糊道:“你若是少些妒忌,那位置迟早是你的。”
余亭重站在承辉殿外,化了的雪水正滴落下来。他看了半瞬,一挪眼,正看到赵方笑呵呵地出来,朝他一拱手:“多亏了世子爷,将这等好事告知陛下,陛下此刻心情极好,让奴婢问问世子要什么赏赐。”
他将密信递上去后,鲜少见到万无昼露出那种表情,赵方自小就跟着万无昼,又是个人精,自然能揣摩出自家主子的意思。
先是文王万收清倒戈归顺,又碰上了余亭重巴巴地示好,日头真是打西边升起来了。如今连宁千情也找着了,喜上加喜,还用愁那乌伦国的战时么,谁说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?
见着赵方喜形于色,余亭重上前两步浅施一礼,脸上也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,先推脱道:“臣本分所在,岂敢要陛下的赏赐。”接着,他站直身子重新一拢袖,“但不能不顾陛下待臣之意,为人臣子,能多建功立业也就知足了。”
赵方听出了他的意思,但没全听明白,弯着腰比了个请的手势,示意余亭重边走边说:“这话叫陛下听了又得高兴一会儿子了,这么多年陛下心里最惦念的还得是您。不管怎么样总有这一层血脉连着,论起亲来您得叫陛下一声叔叔呢。”
听了这话,余亭重心中冷笑一声,但面上不显。他今日入宫,特地改了装扮,身着玄色镶金的锦袍,腰间挂着一块玉佩,名贵皂靴踩在脚下,眉眼如星,神明俊朗,真是应了皇亲贵胄的景。
“是了。”他说,一双眼里如同藏了万千玄机,“现在朝中混乱,亭重要做些什么,还请公公明示。”
赵方见他上道了,干脆将万无昼的意思透露了一二:“您也知道,陛下虽然登基许久,朝中多有不服之人。若是能将他们……”
这也是万无昼先前着手处理万余思、宁楚徽两家的原因,他实在怕天翻地覆,但真一折腾却又束手束脚起来。整日整日坐在龙椅上,时而自满为天下至尊,时而紧张防备众臣趁他不备捅刀。因此与臣子们的积怨也渐渐加深,却也找不出什么得力的人手解决此事。一则是万无昼舍不得自己的那几个心腹,一则是其他人不受他掣肘,不愿当这种出力不讨好的炮灰。
余亭重摇头:“公公莫要害我,这是遗臭万年之事,要处理也得慢慢来。”
赵方眉心一皱,张口还想再劝,一想到万无昼此时还用得着余亭重,又将话咽进了肚子里,语气略有冷硬:“那世子是想……”
“此时朝廷要务是处理乌伦国。”余亭重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,任凭赵方气喘吁吁地追在他身后,“我想接手这个事,先留一笔功绩,整顿朝纲一事也好提上日程。不然身死之后,连一丝辩白都没有,实在令人唏嘘。”
这话灌到赵方的耳朵里,他先是惊得掉了下巴,眨巴了几下眼睛,转念一想余亭重这也算是松了口,不禁在心里衡量了两者权要,稳稳地跑上去,决意先试探一下:“您这话说得有理,就是原本这事是给文王办的,他老人家这次回京……”
余亭重安安静静地没说话,只是周身的气场全都沉了下来。赵方住了口,转了转眼睛:“但也不是不行,总之还有别的活计给他干。这不是因为文王殿下他在南蛮待久了,陛下偏信些。”
“我手里可掐着宁千情。”说话间,两人已经走出老远,眼看都快到了宫门口,余亭重站定步子,居高临下地睨着赵方,“陛下的心思,不是要知晓她身上苍山绿的解药么?文王殿下,可给不了陛下这么多。”
赵方仿佛被猛击了一记,缩了缩脖子,抚手说道:“您说得也对,宁家大小姐这番到了宫里,都是您的功劳。”他心里七上八下的,寻思这事自己是做不了主了,先说点好话找借口跑了再说,“陛下心里高兴,想见大小姐好久了,要么说您是及时雨呢。贵妃怀孕久了,圣上一直渴着,虽有宫女伺候,却也不贴心,这不终于盼来了大小姐……”
他是没根的人,自然不甚清楚男女之间的弯弯绕绕。此言一出,余亭重顿时额角发炸,连带着目光都深了几分,声如寒冰:“你说什么?”
“您放心了,陛下必定记得您的好。”赵方赔着笑,脑袋上已经渗出来汗滴子,自作聪明地捧一踩一,“陛下少时就喜欢大小姐,奴婢不会相人,宁大小姐哪有咱们贵妃娘娘好。您也别急,陛下曾说,彼时他要亲自给您挑了豪门大家的嫡女成亲。”
赵方是真没想到这几句话直接将余亭重得罪了个彻彻底底。当初成婚余亭重连面都没露,宁千情一把火烧了世子府逃婚不嫁,今日人被余亭重送来,必定是因为仇人见面分外眼红,双双嫌弃才对。
怎么自己说尽了好话,余亭重还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。
赵方的声音越说越小,头越埋越低,实在受不了了,挑起眼皮瞟了余亭重黑沉沉的脸色,讪笑一声:“那个……奴婢,先告退?”
余亭重:(在发飙的边缘反复试探)
作者有话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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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第 21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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