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 19

时来倒茶,何云台看向秦川说的那幅落叶画,残障儿童陷在轮椅里,无法奔跑在原野上,也无法纵马打猎,但她的心愿被人珍而重之。

时来仍像对待手账封皮一样,立刻就把茶席用上了,她说自己为兴隆老街做的是工作上的分内事,却一再收到何云台送的礼物,受之有愧。何云台笑说手账封皮不算,他当时想着,不好空着手来,但这块茶席马马虎虎还可以,接近于他心中的理想蓝之一。

时来说:“我问过设计部的同事,大赛参与者比预计的多出好几倍,他们会加班加点审阅初赛作品,有结果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。”

何云台摆手,作品已交,就该随缘了,时来不用特地为他关注此事,但他另有一事相求:“我想请你帮我查查,永好集团有没有一个名叫何天南的人。”

时来疑惑道:“何天南?”

何云台说:“天空的天,南方的南,他是我表哥,多年不见了,刚才在走廊上看到一个人很像他。”

时来立即从通讯录里翻出人事专员的头像,发出信息,闲聊了几句,人事专员回复:“没有这个人。”

何云台很困惑,这次是近在咫尺,打了照面,他不可能认错,时来追问:“分公司、子公司、门店和工厂,都没有吗?”

人事专员仍说没有,何云台猜测可能是永好的客户,来永好谈事情的,告辞回23号店。

6岁时,何云台不喜欢何天南,成年后却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。何天南那时只是个比他大一岁的孩子,没几个孩子能大度地接纳闯进家中的不速之客,并且这个不速之客一再让他父母吵架。

表哥表弟只认识很短时间,不到两个月。在何云台的记忆里,何天南性格沉闷,爱看书,不爱说话,眼神很不好惹。出身贫寒的人往往有阴郁感,何云台觉得自己能长成现在这样一张笑逐颜开的脸,纯属生活所迫,打开大门做生意,不逢人就笑,可就得喝西北风去了。

那场车祸发生后,何云台忍着痛,翻出江宴云的手机,打了急救电话。到了医院,江宴云被推去急救室,何云台的左胳膊骨折了,还扎进了车玻璃碎渣,流了很多血。

医生为何云台做了治疗,他打着绷带输液,被闻讯赶来的舅妈强硬地弄走。

领养手续还没办,何云台仍是何家的孩子,舅妈害怕江宴云不治,或落下终生残疾,她丈夫会找舅舅索赔,她教导何云台,如果有人来问,他就说什么都不知道。

何云台哭闹,他要回医院等江宴云出来,舅妈不让,还带着全家躲去娘家住,免得被江宴云的丈夫找上门算账。

何云台还受着伤,每天都被舅舅送去诊所输液和换药,可是几天后,他听说了江宴云的死讯,医生没能救活她,她死在病房。

何云台大哭着要去看准养母,舅舅哄了他好一阵,耽误了去接何天南放学,何天南在独自回家的路上走失。

寻子未果,那段时间,舅妈经常哭得眼睛红肿。有天何云台吵着要去祭拜江宴云,舅妈骂他是丧门星,若不是他,江宴云不会死,她丈夫恨他,他还有脸去坟上哭?

何云台又悔又自责,哭得快抽过去,舅妈烦了,又去拿衣架打他,被舅舅抓住手腕。舅舅前所未有的严厉:“你这辈子都不准再打云台。”

何云台不信舅妈能做到,但舅妈至此竟真的不再打他了,但总用或绝望或怨恨的眼神看他。

何云台想,也许舅妈认为,是他弄丢了她的儿子,当年她还用这个理由免于被索赔,对何云台说:“她家里人当然来找过我们,你舅舅和我单位都被他们找去过,找了又怎样,他老婆死了,我儿子丢了,谁更惨?”

死别更难以承受,还是生离更痛苦,何云台没有答案。但是江宴云去世后的这17年里,他从未忘记过她,也从未忘记过何天南,他想舅舅和舅妈更是如此,如影随形地放在心头念着,被反反复复地折磨着。

23号店有几张布艺沙发,用来展示沙发盖布及抱枕等小物,有的顾客喜欢坐下来歇歇脚。

店里不忙时,何云台就坐在窗边的沙发晒太阳,构思纹样,窗前一览无余,如果那个跟何天南极其相似的男人再路过,他能一眼望见。

何云台没能等到那男人,十天后,他收到设计比赛入围通知。挂了电话后,他冲进后台,抓住秦川的胳膊又跳又笑:“我进复赛啦!”

永好官网首页也公布了入围名单,何云台找到自己的名字,又乐呵了一遍。入围者多达196人,想再进一步很难,但能入围就值得庆祝,他眉飞色舞:“想吃什么?我请客!但这次必须我买单。”

秦川说:“我们去吃孙阿姨做的面吧。”

孙老板娘已在永好总部员工食堂上班了,何云台说:“改天再去,今天得吃大餐!我们去吃云南菜!”

送茶席那天,时来说云南馆子口碑很好,环境也好,她想去尝尝,何云台推说他得回23号店加班,婉拒了。他就送了一块茶席而已,哪好意思让时来请他吃饭。

何云台又订了团购套餐,他运气好,抢到露台最后一张座位,可惜是靠角落。付完钱,他银行卡只剩几百块钱了,好在再熬十来天,就能领到在23号店的工资。

入围名单是和复赛题目一起公布的,很随意的两个字——书房,这次要求提供样品,因此给足半个月时间。

复赛题目比初赛宽泛,竞争会更激烈。何云台接待顾客时,脑子一直在转着。他从小到大都住得很局促,家里没书房,但他逛过家居城,也看过家博会和大卖场的书房样板间,对与书房有关的家纺品见得多。

最念念难忘的,仍是江宴云的书房。江宴云住的是老洋房,她把一楼阁楼做成书房,书架高到天花板,堆天落地都是她和丈夫的书,顶层的书得从木质小楼梯走上去拿,还放了一张一米宽的小床,她说看累了就眯一会儿。

江宴云书房里的家纺品不多,何云台还记得她对白窗纱不满意,嫌它的蕾丝不够华美,配不上窗外那棵梨树。

相识是在九月,梨花早已谢去,但那一窗绿意葱茏,让何云台记到了今天。跟江宴云共度的时光非常短,但每一次对谈,去过的每一个地方,他都记得,因为在之后的17年里,他一再回味,让自己不要忘记。

后来人有没有爱惜她的书房?也许可以为书房设计一帘白窗纱。何云台在用来打草稿的素描簿上画了雏形,很快推翻了自己,初赛便是窗帘,这次他想换不一样的,况且蕾丝窗帘美不美,更取决于工艺。

云南菜馆临湖而建,露台上盛开着木芙蓉,花影浮动。服务员送来今年新上的桂花红茶,由新鲜的金黄桂花配衬明前嫩叶,喝着有淡淡回甘,秦川说比他以前常喝的英式红茶味道更好,何云台招手问服务员能不能在店里买到,却瞧见临水的座位上赫然是沈遇和时来。

沈遇对面还有个中年男人,精英装束,何云台本能地想起身,但还是坐住了,他们好像在谈正事,不便打扰。

等服务员过来,何云台订了一小罐茶叶。正盘算发工资之前要省吃俭用,秦川说:“从明天起,每顿饭都一起吃,不能跟我争。”

何云台问他为什么,秦川晃晃茶叶罐:“因为我每顿都能喝。”

何云台脱口道:“不用,我卡里还有钱,能活到发工资。”

秦川一怔,那眼神何云台很懂:啊,你没钱了?

看来秦川纯粹是在跟人礼尚往来,何云台自嘲地笑笑:“我就没钱过,努努力进决赛吧,前十名都有奖金呢。”

秦川对他很有信心:“一定能。”

何云台是第一次吃香茅烤鱼,吃得很爱惜:“其实挺难的,196人选10个。”

秦川仍说一定能,何云台就拿汽锅鸡汤当酒敬他:“承你吉言。”

两只碗相碰,仿佛江湖好汉,何云台豪情满怀,不禁回头张望,这下连秦川都发现了:“是时来,还有沈遇。”

何云台立刻问:“哪个叫沈遇,时来对面的还是旁边的?”

秦川说是时来身旁的年轻男人,何云台不愿意接受:“你确定他叫沈遇吗?”

秦川说他确定:“他也是公司的人,商务部主管,我爷爷说他跟我是校友,不过我们学校很大,华人也多,我以前没见过他。”

他叫沈遇,不叫何天南。何云台的心沉落下去,秦川问他怎么了,他长叹:“他和我表哥长得简直一模一样,但我喊他,他对何天南这个名字没反应,你也说他不叫何天南,看来我真认错了。”

秦川听得困惑,何云台自言自语:“17年没见过了,可能我真认错了吧,他长大了可能不长这样。”

秦川坦白道:“我没听懂。”

何云台简略地释疑,表哥7岁时意外走失,至今下落不明,秦川皱眉:“报警了吗?”

“报了,但是走失儿童大部分都找不回来。”何云台研究过相关数据,触目惊心,一个个数字背后,是一个个从此破碎的家庭,他又叹气,“可他连有些神态都和我表哥很像。”

秦川看过去:“有没有可能,沈遇是后来改的名字?”

何云台更加愁闷,何天南改了名字也没道理不认识他,那天在永好总部的走廊上,两人是打过照面的。

秦川提议当面去问,何云台回头看看:“他们应该在谈事,晚点再去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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