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总管站在一旁,被这两人的话弄得愣了好一阵。这又是银簪,又是信物的,难道小姐与太子殿下这是……这是已经私定终身了不成?
“不成,不成啊殿下!”李总管连忙扑过去,拦住楚雩急急道,“我家小姐连亲事都还没定,您这般行事让她以后如何自处啊?”
棠槿眼睛一眯,对他这空穴来风的想法深感无语,“李喜来,李总管,大总管,你想什么呢?殿下是为了父亲的事来的,这才刚见到我,怎么又扯到我的亲事了。”
李喜来一听,作势给了自己一耳光,回道:“老奴多嘴,老奴多嘴。只是昨夜并未听见殿下扣门,怎么今日一大早就在祠堂立着呢?”
楚雩清了清嗓子,背过手,“是今早你家小姐给本宫开的门。李管家,你家这下人们怎么比主子还贪睡,敲了半晌却仍是没人来开门。”
李喜来哎呦呦认错,说府里这些人很多都是新招的,不如老人儿懂事,以后会多管教。
棠槿偷偷瞥了一眼楚雩,见他也在暗暗给自己使眼色。她颔颔首,拉起李喜来就往槿芳居走去,边走边说:“行了,殿下要说的事都说完了,你就跟我走吧。殿下,您早些回去休息,明日我会去见您。”
“哎小姐您别走这么快,奴才这老胳膊老腿的不如你们年轻人啊!”
楚雩站在石阶上会心而笑。见棠槿走远了,他意识到玉刀还在手中,凝了凝神,抬脚重又走进祠堂,将玉刀恭敬地放在灵前。
“棠将军,您戎马一生,不会白白送了性命。我与棠槿,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。”
蟒袍衣摆一掀,楚雩挺身跪地,拱手向将军棺木深行一礼。
世人皆道礼数不可逾越,皇家天生尊贵不可向外人屈膝。为着那悠悠众口,他可以不在外人面前流露真情,可对着那全心敬重的人,他也绝不会因身份失了真心。
良久,楚雩起身走出棠府,驾马回皇城而去。
***——***——***
皇城内的夏天,往往比城外更加闷热。
还未正式入夏,正德宫大太监刘敏就吩咐御膳房煮了一碗银耳莲子汤,毕恭毕敬地端到皇帝楚潇然的案上,道:“陛下,您歇一歇,今儿天头热,坐久了容易上火。这是南边儿新进的贡莲,您尝尝?”
楚潇然手里批着奏折,没有要开口的意思。
刘敏见状,默默噤了声,轻手将那白瓷碗盖揭开,就退到了一边站着。
半晌,楚潇然搁下笔,端起瓷碗轻啜了一口,缓缓道:“那逆子还在外边跪着呢?”
刘敏迈着小步上前,躬身切切道:“是,太子殿下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。您看,要不奴才替您把殿下给叫进来?”
楚潇然从碗底瞋目看了刘敏一眼,瞪得刘敏讪讪地低下头去。
他放下那碗银耳莲子汤,停了片刻,才开口道:“让他进来。”
“是。”刘敏赶忙走到正德宫门口,宣:“太子殿下,您快往里边儿请吧。”
楚雩跪在暴烈的日头下,额角汗涔涔的,肤色却在阳光的浸泡下显得更加白了。他用力眨了眨被太阳暴晒的眼睛,起身道:“谢过刘公公了。”
刘敏一副“不打紧,不打紧”的样子,转身领他进了乾清宫。
到了殿内,楚雩俯身跪地,道:“儿臣给父皇请安。”
“请安?”楚潇然深色的瞳孔里流露出几分不屑的神色,笑得阴冷又嘲讽,“这一大早聂轲就上奏,说你昨夜不顾宵禁,前往镇国公府。这会儿怎么又消停了,有空到朕面前请安?”
楚雩垂了垂头,并不辩解,“儿臣昨日忙于父皇交代的要事,回宫后才想起您曾说过,要儿臣带镇国公之女入宫觐见。如今镇国公府遭逢变故,儿臣怕她一时悲痛过度,误了进宫的事,这才连夜出宫处理此事。”
楚潇然睥睨着他的头顶。显然,这套说辞并没有平息他的怒气。
“镇国公之事,在意料之外。而今棠家必定都在忙着镇国公安葬之事,你去多插一脚,无异于节外生枝,无故给棠家添乱。”
“父皇责备的有理,儿臣会谨记教训,不给聂统领和父皇添麻烦。”
楚雩回答得丝丝入扣,利落干净,倒让楚潇然不知从何开始责备了。
想来从下朝开始,他已经在太阳底下跪了将近半日,楚潇然的气也就消了大半。他合上手里的奏折,让楚雩起来。
“这次罚禁足就免了,回宫以后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,莫要再无端生事。”
“还有,”他抬起眼皮,神情给人极大的压迫感,“交给你的事,你认真处理便是;没交给你的,碰都不要碰。别忘了,你只是太子,还没做到那万人之上的位子上来。”
楚雩白净的脸上淌过一滴额头的汗珠。他定下神,正声答道:“儿臣从未忘记,自己是父皇的儿子,更是陛下的臣子。”
“下去吧,朕也累了。”楚潇然阖眸朝他挥挥手。刘敏走过来,替他端走那碗银耳莲子汤,对楚雩示意道:“殿下,奴才这就送您出去。”
楚雩点头随他走出正德宫。刚走出门,刘敏就将手里的瓷碗交给守门的小太监福顺。
又往前送了楚雩十几步,刘敏才敢开口:“殿下啊,幸得您方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,不然依着陛下的脾气,这会儿您怕是又要被拘在东宫好些时日。”
楚雩脸上却没什么紧张的神色,微笑道:“刘公公,你这汤送得及时,才让本宫不用在日头底下继续跪着。”
“哎呦,您瞧您,别折煞老奴了。这些都不打紧,打紧的是殿下您的身子,还有您跟陛下的父子之情。”刘敏福身,连连说了好多句,末了又提醒楚雩回宫赶快歇下,以后莫做这样莽撞的事了。
楚雩应声答好,与刘敏道过别,便说自己先回宫了。
从正德宫到东宫,不算远的距离,楚雩却走得辛苦。在炎炎烈日下,他的眼前愈发模糊。
阳光……他抬起头,有些微微失神。
恍惚间,有些记忆翻过重重的篱墙,闯入他并不清醒的脑袋里。
—“你叫什么名字?我怎么没在王府见过你?”
—“我……我没有名字。”
—“怎么会有人没有名字呢,傻孩子。我把门打开,你到外面来看看好不好?”
—“外面……外面是什么样子的?”
—“有阳光,有花花草草,还有骏马、野兔、山川河流……”
楚雩感到自己的身体像一团泥,正在太阳底下融化掉。
双目已经完全看不见了,耳边的蝉声却似乎更加聒噪。
他抬起沉重如戴上桎梏的双腿,扶着宫墙一步步迈进东宫的大门。
“殿下!殿下您这是怎么了?”
他听见耳边传来徐公公焦急的声音。
“他怎么能在日头下久晒!快,快扶进来!楚雩,楚雩!”
那是母后在叫他。
“楚雩……”他抬头望向天空,双肩颤抖,一头栽倒在宫门内的石阶上。
楚雩觉得,自己八岁前的人生,过得像一场大梦。
就像现在的这个梦一样,冗长,阴暗,以为是山穷水尽的时候,偏偏又见山路;觉得柳暗花明的那刻,却是美梦的终结。
楚雩出生后的前三个年头里,被母亲藏在王府中一个不见天日的小屋子内,从没见过外人。
彼时,身为宬王殿下的楚潇然想破天也不知道,自己竟然已经有了一个半大的儿子。
“我什么时候能出去啊,娘。”幼年楚雩拉着母亲洗得发白的衣袖,声音微弱得不像个男孩子。
“再等等,等到你长大了,不会随意就被坏人害死的时候。”季庭兰抱起他,把怀里藏着的馒头掰成细碎的小瓣,喂给他吃下去。
“娘亲也想带你出去,可是侧妃娘娘是个坏人,她不喜欢小孩子,尤其是娘亲生的小孩子。如果她见了你,就会把你扔出去,卖给旁人做下奴。”
“可是,我想见见外面的样子。”小楚雩趴在娘亲的肩膀上,努力地向头顶的天窗探着头。
这间屋子,藏在王府小殿一个最不起眼的拐角。墙上没有窗子,只有头顶的一个十寸方的天窗。
唯一的门是不能开的。只有母亲每天离开和回来时才会半打开那扇门。而往往那个时候,小楚雩还在睡梦里。
有时候,季庭兰会带来一支王府太监赠与的蜡烛;而更多时候,他们没有蜡烛,只能借着墙上凿的一个小小的洞,来借一些月光。
娘亲说,她是王府里爹爹的一个侍妾。
“什么是侍妾?”
娘亲苦笑着,告诉他:“就是每天洗衣拖地,生火做饭,被遗忘在这座王府里的人。”
“哦。”他乖乖地回答,没有问“遗忘”是什么意思。
他以为,自己大概要再等好久好久,等到墙上那个洞都被雨水冲来的泥巴糊上了,等到屋子外面的人声换了一批又一批,等到那个恶毒的侧妃娘娘被赶出王府了……
或许到那个时候,他才能出去吧。
小楚雩没有想到,就在一个普通的日子,屋顶的天窗被打开了。
“娘嘞,这下面怎么又一个小孩。”头顶的光洒落下来,小楚雩头脑蒙蒙的,举起双手捂住了眼睛。
“小孩儿,你叫什么名字?我怎么没在王府见过你?”头顶的声音并没有娘亲的温和,却带着炽热的、亲近的温度。
—“我……我没有名字。”
—“你是小鬼吗,连名字都没有。傻孩子。”那个声音从头顶到了身边,小楚雩这才拿开手,仔细看看面前的人。
漂亮又有点凶的一张脸。看上去要比母亲年轻许多。
她握住他的手,问:““我把门打开,你到外面来看看好不好?”
“外面……外面是什么样子的?”
“什么都有,有阳光,花草,还有骏马、野兔、山川河流……”
她抱起幼年楚雩,走到那扇矮小潮湿的,被反锁着的木门前,轻轻捂住了他的整张脸。
“别怕,我在。”
“走嘞!”砰地一声,木门被她轻易地踢开。温热的阳光透过指尖,落在小楚雩的脸上。那温度比烛火不知暖和了多少倍。
那是黑暗的终结,是光明的起点。
梦境的结尾,楚雩看到年幼的自己坐在一张檀木桌前,桌上放着两幅未风干的水墨字。
“这是雩字,这是澍(shu,四声)字。”那个叫牧青萍的女子搂着他瘦弱的肩膀,声音洪亮到有些吵。
说完这话,她的眼圈却红了起来。
“这两个字,都是雨水的意思。及时雨,济世救民的雨,知道吗?”
牧青萍的声音,第一次那样轻柔。
她牵着他的小手,缓缓说:“你要记住,这名字里带‘澍’字的,都是大英雄。而这‘雩’字怎么样,就看你以后能不能成为偃朝的大英雄了。”
“以后你的名字,就叫楚雩。”
李总管:我应该在车底,不该在车里。
解锁新技能:学太监说话
解锁新人物:牧青萍
和作者一起喊:人间巨佬牧青萍!
作者有话说
显示所有文的作话
第10章 白日
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
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,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。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,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。
推荐阅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