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凤这话,其实把聂轲的死状描绘得轻了。
事情的原貌是,金吾卫上将聂轲今日清晨被发现暴毙房中,死时肚皮被剖开,腹中内脏全失,死状惨烈,血肉模糊。
楚雩赶到正德宫殿中的时候,忠勇侯聂平遥已经先一步面见圣上,跪在楚潇然面前痛陈兄弟聂轲身死的惨境。
“陛下,您也知我们聂家世代重家族,睦兄弟,以至老臣与聂轲即便早已各自成家,仍然未改同住一个府上。老臣封侯之后,特意在府中修了别院,给兄弟一家居住。可没有想到,我偃朝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徒,竟敢在侯府别院杀死当今圣上钦点的禁军统领、金吾卫上将!”
聂平遥大概半百的年纪,长须虬髯,虎目粗眉,年老而气宇不衰,是鲜明的武将模样。
楚雩听闻他年轻时便战功赫赫,在前朝立下过汗马功劳,在武将中的地位仅次于镇国公。后来因着聂平遥的提携帮衬,他弟弟聂轲也做上了金吾卫,算是成功延续了聂家世代武将的传统。
“儿臣参见陛下。”楚雩拜见了父亲,又与聂平遥致了礼,开口问道,“方才儿臣听闻了忠勇侯府的噩耗,不知刑部是否已经着手调查了。这件事事发突然,又极为恶劣,理应加派人手,早日给聂统领和侯爷一个交代。”
“老臣先谢过太子殿下的宽宏体谅。”聂平遥嘴上道着谢,可语气里隐约能听出不屑一顾的意思。
他没停下向楚潇然诉说自己的满腔愤懑:“陛下,倘若此事随意处之,朝中重臣都会以为您重臣功却轻臣人。依老臣之见,您定要向满朝文武证明您对此事极为重视,才能让他们不担心自己来日的安危和归属啊。”
楚雩一听,这不就是在以老功臣的身份威逼皇帝严厉彻查此案吗。话说到这种程度,这忠勇侯怕是忘了自己为人臣要谨言慎行的本分,竟也不怕惹怒陛下。
果然,楚潇然有些龙颜不悦。但再怎样不悦,对于势力庞大的聂家,这份面子还是要给的。于是他扶起聂平遥,道:“聂卿何必如此担忧,朕有哪个时刻不是把聂家的事当作朝中大事,把聂家的子孙当作自己的子孙。聂轲这件事,朕一定叫刑部彻查,还会叫太子一道前去聂家帮忙调查。你放心,一月之内,朕一定给你一个说法。”
聂平遥垂泪起身,感激道:“陛下圣明,想必兄弟听您此言,在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。”
楚雩却是心下一紧:为了聂家的兵权,楚潇然竟然能把他这个毫不相干的人指派去帮忙查案。
虽然知道这么做肯定为了照拂聂侯爷的面子,帮聂家涨一涨颜面,以此彰显陛下对聂家的重视。可楚潇然这么做,却没给楚雩半点时间考虑,好像根本不在乎他是否情愿。
聂平遥明显对这个安排大为满意。他眉头微攒,扯出自认亲和的笑容,向楚雩道:“殿下,老臣的事如今就要托付您了。还请您忍一忍辛苦,就当是替父分忧,为国政出力了。”
楚雩克制住怒意,无声拱手算是应下。没过多时,聂平遥便借故告退了。
聂平遥一走,楚雩沉声开口:“父皇,儿臣听聂侯刚刚那番话,似乎已经有不敬之意。”
楚潇然长呼一口气,抬手将聂平遥呈上的奏章摔在案上:“哪里是不敬,明明是出言犯上,想借老臣的身份威逼朕帮他做事。”
楚雩抬眸道:“那您为何不直接拒了他,刹刹他的气焰?”
“宏儿,你也知道,偃朝如今最缺少的是什么。”楚潇然靠在木雕龙椅上,压抑怒火,“是武将,是能带兵杀敌的武将。”
“他们聂家本是西南荒蛮之地的部族,祖上有开朝之功,家里的男子也是有些本事,能担得起领兵的重任来。朕此次拂了他的面子,明日西南、北疆,乃至京城,就都没了硬骨头。”
“若非如此,朕又怎会容忍他到今天!”
楚潇然的声音里涌出心底最真实的怒意与无可奈何。
楚雩望向龙椅上的皇帝,眸中是无畏的神色:“您若当真需要领兵作战的人,儿臣愿意立刻率军出证。”
楚潇然扬头飞来一记抵触的凶光,“你是太子,要做的是帮朕处理好力所可及的政事,谈那些领兵的事做什么!聂平遥即便是能让朕高看一眼,但掌握着他头上官衔的还是朕。朕就是要压住他的气焰,才让他久居侯位,永不加封。再怎样邀功请赏,都做不到国公的位置上去。”
“可儿臣不屑聂平遥为人,不愿前去忠勇侯府协助查案。”楚雩心一横,将不情愿之处和盘托出。
楚潇然稍稍收了怒意,露出些还算满意的眼光,“你能恪守道义本心,不与这种以下犯上的人为伍,是好事。但你可知道,聂平遥为什么不逼迫刑部认真查案,反而到这来求我给聂轲做主?”
“为何?”
楚潇然嗤笑道:“因为他蠢,且又蠢又多疑。聂轲不久前以不遵宵禁为名参了你一本,今日意外暴毙家中,聂平遥便怀疑是你蓄意报复,借着太子的尊贵身份暗害于他。他要朕替他做主,就是怕朕私自包庇你,让他兄弟死的不明不白。”
楚雩自是对聂平遥的九曲心肠恨得切齿,“宵禁后出宫一事本就是儿臣有错,怎会是非不分到加害上奏之人?儿臣心中的道义,竟容他以小人之心妄加揣测,荒唐!”
“他本就是荒唐人,朕也恨不得早日把他遣送回乡,还耳边清净。”
楚潇然的目光缓缓移向满案的军中文书,道:“可是,西北有突厥,北疆有北延国的蒙古人,西南的蛮族近几年也不安分。朕要靠着这些荒唐人守天下,那就不得不比他们更荒唐。”
楚雩不发一言,心中对这番说辞无法赞同。“臣子心思不轨,为君者应以道义律例为依凭指点他们回归正途。若是不能,便要用严厉手腕将其治服,另选旁人代替。偃朝国土辽阔,人才济济,难道还选不出能担大任之人?”
话音未毕,只听楚潇然怒斥:“楚子宏!不要忘了你的身份!”
楚雩错愕,刚刚一时不忿,竟妄自议论为君之道,犯了做太子的大忌。他平息怒火,颀长的身子跪到楚潇然的案前,“儿臣冲动了。但儿臣是为父皇着想,请您对朝中臣子之事千万三思。”
楚潇然举杯欲掷,可看着那张坚毅的年轻面庞,终是没有下得了手。
“朕对你的耐性也是有限的。”手中的青玉杯被重重撂下,楚潇然声音嘶哑,道,“你更不要忘了,若非因为你是先皇后亲自栽培的皇子,又真有些贤能,朕大可废了你这太子之位,让你的兄弟来当。”
此话一出,殿内霎时寂静,落针有声。
沉默之中,楚雩的气息变得越发沉重,精致如玉的面容被愧色、怒色和压抑之色浸染。半晌,他开口道:“儿臣不敢辜负先皇后娘娘的多年栽培,以后会每日以此自勉,铭记做太子的本分,不逾越分毫。”
“行了,你下去吧。明日便前去忠勇侯府,协助调查聂轲被害一事。”
楚潇然合上双眼,片刻后补充道:“对了,别忘了带上你那个新收的侍卫。”
***——***——***
忠勇侯府坐落在定安城西白虎巷深处,虽然位置有些偏远,规格却是极尽华贵富丽。府门外守着两只夺目的石狮子,偏院修得也比一般官员家的正院大。如此气派,不像侯府,倒像是哪位王爷的府邸。
楚雩和棠槿的车马距离侯府门前还有些距离,聂远征便已经恭候在府外。马车停好,聂远征站在帘外道:“殿下,您来了,快随臣进去吧。”
“好,伯钰,本宫这便同你入府。”楚雩亦是遥遥应下聂远征的话,却隐隐不知如何安慰刚刚失去父亲的好友。
棠槿也是历经丧父之痛的人,见聂远征神色沉重,心中隐隐有感同身受的同情。她看了楚雩一眼,替他掀开轿帘,道:“伯钰兄,聂统领一事,殿下已决定协助刑部共同调查。你放心,罪人必定会被诛之以法,还侯府安宁。”
聂远征谢过她:“牧堇兄弟,这次就劳烦你与殿下费心了。请。”
楚雩与棠槿跟随聂远征进了侯府。府中院落建筑比府外更富贵堂皇,东侧是聂平遥自己与妻妾儿女的住所,西侧偏院便是聂轲一家的住处。府中有水井、凉亭和一众珍惜花木,似乎许多都是西南进贡的品种。看来聂家始终未忘记自己的祖上和老家,对这些讲究得很。
“东面正院是伯父一家居住,西面便是臣和父亲、家中兄弟姊妹,还有臣的几个庶母的住所。”
聂远征向棠楚两人详细介绍了府中各号人物的住处,又带他们大致参观了侯府内外。大约用了一个时辰,棠槿和楚雩便绕完了整座忠勇侯府。棠槿拿着个纸折子,时不时记录下一些重要的文字,没忘记自己身为贴身侍卫应做的事。
绕回到侯府中央的花坛,棠槿问道:“这聂统领昨夜遇害,聂夫人没有发现异常吗?”
“母亲两年前就因病离世了,后来父亲便没有再续弦。”聂远征答道。
棠槿点头,又问了些有疑点的地方。正说着话,西侧偏院忽然跑出来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,长发散乱,灰头土脸,像街上乞讨的叫花子。
她跑到水井边,照了照自己,又跑到院中的花木旁左闻闻又嗅嗅,嘴里似乎念念有词。
楚雩不解道:“伯钰,这位是你家人吗?”
聂远征神色有些慌张,道:“这是臣的大姐姐,名叫聂淑。她本已经出嫁了,一年前却被夫家休妻,回来后便有些疯癫。大约一月前,这疯病又加重了许多,就成了如今的样子。”
棠槿眉头微蹙,拿细毛笔记下这些。聂远征说让楚雩和棠槿不要在意,继续问其他问题便是。
聂淑在花木前神游片刻,混沌的目光忽然转向花坛这边。她一见聂远征,就瞪大了双眼,尖声叫着跑向他们三人。
三人这下终于听清了聂淑嘴里念着的声音。
她说:“我不杀!我不杀!”
本来“北延国”是架空的历史上的北元。一开始想架空取名叫“北戎国”,后来发现北戎也是一个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民族,生活在燕山一带。所以就改了,以后统一为“北延”。
北元:1368年元朝在中原的统治崩溃后,蒙古皇族退居漠北,形成与明朝并存的游牧政权。
(此条仅供参考,具体政权形式和涉及的人物均架空。)
作者有话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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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章 疯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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