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医蛊
得了令的棠槿飞身而出,刀锋迅猛,步步紧逼,短刀与聂平遥的长刀相抗,气势竟不输分毫。
聂平遥的为人,楚雩看不惯,棠槿更看不惯。得此机会,怎能轻易放他一马。
棠槿长眉一挑,右掌猛地击在刀背,乘聂平遥躲避之际,刀身破空划出凌厉的轨迹,宛如驰骋平原的脱缰野马,不似她在用刀,而似手中的刀在牵引她前行。
聂平遥拼力抵挡,瞧见她的招式,惊愕疾呼:“骋空山?!这是棠镇的招数,你到底是谁!”
“东宫,第一太子卫。”棠槿眼中寒芒闪过,仰首嗤笑,“聂侯,别走神!”
她悬腕侧身,两手握紧短刀,朝聂平遥挥去。
“放肆!”
聂平遥在羞怒中持刀相挡,只闻碎金裂石的声音在耳际爆鸣开,电光石火间,他不得不闭起眼睛。
睁眼定睛,聂平遥这才发现,他手中的刀和棠槿挥来的刀,都卷刃了。
“大内配的刀就这水平?”棠槿索然无味地收回刀,在两手间颠来扔去着把玩片刻,道,“殿下,回去给我配把好刀,要硬的。”
“我的龙鸣!”聂平遥忿忿咬牙,虎目圆睁,此时却已不能再胡来,只能痛惜地抱着怀里卷了刃的龙鸣刀,呼呼喘着粗气。
“聂侯爷。”楚雩缓缓走来,压去了眸间的亮色,嗓音很沉,“刀卷刃可换,人犯上……”
他盯着聂平遥色厉内荏的双目,一字一顿道:“当,诛。”
聂平遥扔刀跪下,双手撑住地面,呼道:“殿下,老臣并非有意冲撞圣驾!只是,只是这侍卫对老臣不敬,插手臣的家事。老臣这是在替殿下惩治不听话的小人!”
楚雩不发一语,弯膝俯身,凑近聂平遥耳边,唇息微动:“这是东宫的人,陛下钦点的东宫太子卫,来日的偃朝良将。本宫奉劝你,别动她。”
他在聂平遥的颤抖中起身,瞭了眼院中还跪着的几人,厉声道:“忠勇侯府的人个个都好大胆子,本宫还没离府,就有人胆敢犯上作乱。”
棠槿收起刀,走过去要拉聂远征起来。聂远征缩回手,轻声道:“不用了,牧堇兄弟,我有件事,要请讲与殿下。”
聂平遥闻言,怒目回头,吼道:“孽子!家丑还要说出来污了殿下的耳朵吗!”
聂寒筝嘴唇紧抿,无声跪下,此刻已不再是傲雪凌霜的寒梅,却如风摧雨折的飘零梨花。
“伯父,请您放心,我与寒筝,没有任何私情。”聂远征仰起头,眉目果决,“我因是聂家养子的缘故,年少情长,私自对寒筝动了心,却没有想过人言可畏,这份情成了别人拿来侮辱寒筝清白的脏水。但是,我发誓从未对寒筝有不轨之举,更没有与她私相授受。请殿下明鉴,还寒筝一个清白。”
聂寒筝要开口说什么,却被聂远征拦下。他说:“薛姨娘的谩骂,是冲我来的。没错,姨娘该生气,因为,正是我,聂远征,杀了自己的父亲。”
“伯钰,你……”楚雩方要劝阻,聂平遥急道:“都听到了吧!是他亲口承认了弑父之罪!来人,快来人!把这个犯上作乱的人拖下去,交给韩之康处置!”
侯府侍卫应声而上,棠槿起身要拦,聂远征阻止道:“牧堇兄弟,不必多此一举。我这番就要去刑部自己认罪,杀人偿命,更何况杀得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父亲。你与殿下这几日费心了,今日事了,便早些回宫吧。”
“远征!”聂寒筝扑上前紧紧抓住他的袖口。侍卫蜂拥而上,将两人拖开。空旷的侯府院中,只剩下聂寒筝的哭喊和府中侍卫急促的脚步声。
***
楚雩翻看完《苗疆医蛊》,撑着头侧眸,说:“天山雪蚕蛊,下蛊食心,用鲜血喂养。养成之后,投入他人饮食中,方可啃食此人心肺脾脏,最后化为血水,不见踪迹。”
棠槿正闭眼冥思,听到他这话,抬手揉着太阳穴,“这只蛊在初入人腹中时不易被察觉,等到咬到要害处,被下蛊的人疼痛难忍,却为时已晚,回天乏术。聂轲因为承受不住内脏被啃食的疼痛,干脆剖开肚子做了了断。”
话虽如此,可聂远征认罪后,一切都成了他们的猜测。
聂远征入了刑部大狱,亲口承认自己用匕首杀死聂轲,掏去他的内脏喂了野狗,并顺手将凶器藏进聂淑房中以嫁祸于人。
杀人的理由很简单,就是身为养子不受待见,心下不满,遂起杀意。
“按他的话,这件事就与雪蚕蛊没有任何关系。那聂轲的伤口就说不通了。”棠槿睁开眼,“所以,他在撒谎。他有要护着的人。”
“是聂寒筝?”楚雩戳破她心中所想,“如果她的确对伯钰兄有痴念,想为心爱之人鸣不平,倒情有可原。但她与聂轲毕竟是一家人,用蛊虫杀人,如此残忍,不像她的风格。”
但聂寒筝是什么风格呢?冷若冰霜,高洁自持?
如果只是初次相见,棠槿会这么认为。但是经此一番,棠槿察觉到这个女子并不像表面上那般柔弱任人欺。她骨子里藏着自己的傲气,不容许别人侵犯分毫。倘若有人敢践踏她的尊严,她必定会狠狠出手,以牙还牙。
棠槿道:“我想去探探薛姨娘的口风,这段感情到底是聂远征一厢情愿,还是他们两情相悦。”
楚雩不解:“薛姨娘动辄骂人,她的话不可信。”
“谎话中总有两句带着真话的影子。”棠槿起身,把《苗疆医蛊》放到衣服里,“仔细分辨,还是能探出真假的。”
***
“我都说了,大人,她就是个落洞女。”
聂远征服罪,薛姨娘的心情似是不错,有闲心到聂淑的屋子里照顾她的吃食。
棠槿看着她给聂淑喂米粥,捻了捻指尖,问:“什么是落洞女?”
“哎,大人你不是苗疆人,所以不知这落洞女的说法。”薛姨娘给聂淑擦干净嘴,道,“落洞女,又叫‘落花洞女’,是说这闺阁之中未嫁的女子对神生了爱慕之意,以为自己是在与神明相恋,故而整日茶饭不思,心神摇曳,对人间的婚事不屑一顾,只梦着早日嫁与神灵。”
薛姨娘说得有模有样,又讲到:“这在我们苗疆,女子若是在外面被洞神看中,就得抬进洞里献祭给洞神,所以呀才叫‘落洞女’。”
棠槿迟疑着问:“可你是怎么猜出聂寒筝爱上神明的……”
“哪还用猜啊。”薛姨娘撇撇嘴,“她已经十九了,早就到了该出嫁的年纪,却成日在房中弹琴奏乐,那声响一听就是弹给恋人的。她那有什么恋人,连府门都出不得,可不就是爱上了神吗?”
“你不是说她喜欢聂远征吗?”棠槿喝了口桌上的茶,觉得这薛姨娘的嘴真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说。即便旁人一听就是信口雌黄,她也能绘声绘色地当作真事说出来。、
薛姨娘倒水的手顿了顿,干笑几声,才说:“这,这也不一定是假的嘛,你看那野……那聂远征都亲口承认了,可不就是我眼睛毒,给瞧出来他们的私情了!”
棠槿捏着眉心,沉住气,“那聂寒筝呢?她到底是喜欢神,还是喜欢聂远征?”
“要我说,她就是独守空房久了,中了邪,自以为是与神相恋呢。”薛姨娘扭腰翘|臀,嘴撅得老高,“这成了神的禁脔,结果必然是个死。只有早些成婚,才能破了这道行。我夫君同情她,特意给她找了门与麾下将士的亲事,她倒好,她还不乐意!”
说到“麾下将士”四个字,棠槿眼看着聂淑的身子抖了抖,嘴里又开始喃喃自语:“别打我,别打我!”
棠槿觉得有些牙痛,果然是咬牙切齿太久了,牙都磨疼了。
“那你听说过,雪蚕蛊吗?”棠槿缓了缓,继续问道。
薛姨娘还没吱声,聂淑却发疯一样窜起来,双目爆瞪,捂住脑袋大喊道:“雪蚕蛊!雪蚕蛊!我不杀,爹,我不杀!伯父,伯父,我不杀!”
薛姨娘赶忙搂住她,转身慌忙对棠槿道:“这又发疯病了,大人你还是先请回吧,你说的这个臣妇确实不知。”
棠槿看着聂淑,突然觉得心头悸动。她忽然有些怀疑,聂淑到底是不是真如寒筝所说,是因为被丈夫责打才疯的。
***
入夜。
棠槿坐在客房桌子旁,静静等待着聂寒筝房间的琴声。
蝉鸣飒飒,窗外只有聒噪的蝉声和夏风吹过窗沿的声音。
“她今晚不会弹了。”楚雩坐到她身旁,低声说,“没了听琴音的人,对谁都是空弹。”
棠槿搓着手心,面色却不起波澜:“不一定。我要再等等。”
夜渐渐深了。
寂静的侯府中,骤然传来古琴的悲鸣声。仍是那首《湘妃怨曲》,音调却凄厉可怖,仿佛狂风骤雨席卷整个忠勇侯府,掩住了夏夜的声声蝉鸣。
“走!”棠槿拉上楚雩,悄声溜出房间,暗中翻上屋顶,凭月色掩盖住身影。
他们蹑手蹑脚挪动到聂寒筝房间的屋顶上。棠槿揭开一片青瓦,借着房中的烛光向里看去。
房内,聂寒筝沉痛地奏完那首曲子,伏在古琴上闭上眼睛。良久,她站起身,走到床头,熄灭了那盏红烛。
微弱的月光中,聂寒筝掀起自己的长袖,又一圈一圈揭开手臂上的纱布,露出纱布下刺目的累累血痕。
她走向房中的青玉净瓶,掏出一把匕首,挥手朝着那结痂的伤口割下去。
在浓烈的鲜血腥气中,聂寒筝打开青玉瓶的盖子,让血液顺着胳膊流淌进瓶口。
“再替我杀个人。”
她的声音如同梦呓,低沉诡异,如同着了魔。
青玉净瓶中,血红的雪蚕嘴里嚼着一只硕大的蜘蛛腿,闻着鲜血爬上来。
落花洞女,是湘西传说之一,是指湘西部落的未婚女子,在适婚的年龄没有找到可以托付的人,得了类似神游四海的病,面如桃花,眼若星辰。按照当地的说法,这是洞神的旨意,无人再敢触碰洞神的禁脔,要送到洞中,不吃不喝直到死去。
作者有话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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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医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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