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眼便是九月,定安城的桂花扑簌簌盛开。
自从被杜斐认出后,棠槿就没有再去学堂,只是在东宫默默温读太傅嘱咐的那些兵书,其余时间也都用在了练习骑射和刀剑上。
她不知道杜斐有没有在文渊堂指出她的身份,可这些她已经来不及在乎了。眼下最要紧的便是为武举做好万全准备,尽力摘得金榜头筹。
九月十五这天,午门大开,浩浩荡荡的考生队伍涌入皇城。
殿试与武举同期开始。
棠槿排在应考的队伍中间,身上的白色短衫有些宽大,衣摆在秋风中摇曳,显得身形略有些单薄。
她的手不自觉得探到衣襟前,想了想又缩回来。
因为害怕在武举中暴露身份,她今日特意把束胸勒得很紧。可是似乎弄巧成拙,束胸绷得太紧,反倒硌得她有些难受。
守门禁卫在长龙似的队伍前头验证着考生的身份。队伍向前移动得很慢,等候许久的人群七嘴八舌地骚动起来。。
“什么时候轮到我们这啊?快些成不成!”
“挤什么挤啊你!滚开!”
周围隐隐约约包裹着汗水浓重的气味,棠槿一不留神打了一个喷嚏,引得前后左右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。
棠槿讪笑,摆摆手说:“不好意思。”
“牧堇?你怎么在这?”
前排忽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。棠槿疑惑得看去,心想还有哪个旧识也来参加武举。定睛注目,发现此人正是陵嵊。
“陵大哥?”棠槿惊讶地挑眉,“你也是来参加今年武举的?”
陵嵊与身旁站着的人说声抱歉,穿过人群走过来。
棠槿让他站到自己身前,抬头问:“我还以为你本就是朝中的武将,没想到是我猜错了。”
陵嵊身形魁梧,加上敏锐的思维和非凡的身手,使得棠槿在与他打斗时便猜测,他的真实身份是军中将士。
陵嵊笑道:“我不是什么武将。我是三法司衙门的捕快,平日不过干些缉拿犯人的活,算不上朝廷官。”
“捕快?”棠槿脑中闪过一个念头,低头小声提醒说,“三法司衙门的捕快和仵作,不是不允许参加科举吗?”
陵嵊扫了眼四周的人,说:“今年情况特殊,陛下的旨意是天下有志男子皆可入京城选拔,我猜兴许是边疆迫切需要能上阵的将士,所以免去了前朝的那些限制。不过你提醒的也对,万一真有人见不得我们这些跑案子的,恐怕会借着这个生事。”
棠槿想到自己也是暗中违背着科举的规矩来的,平生出许多同感,劝慰道:“武举本就是为了选出才能出众的人,既然圣上此次未提及身份一事,你只需放心应考就好了,不用担忧。”
听了这话,陵嵊的眉头舒展了许多。想到满春楼相遇一事,陵嵊突然生出几分好奇:“那你呢?我看你对自家公子感情十分深厚,怎么今日竟舍得离开他来参加武举?也是想入朝寻职?”
棠槿捏着肩膀,胡诌道:“我……想寻个更好的出路,不想再做侍卫谋生。话说回来,陵大哥,我听说三法司衙门待人还算不错,你年纪轻轻就做了捕快,怎么突然不想留在府衙了?”
陵嵊有些局促地碰了碰随身的铁扇,棱角分明的脸上闪过一丝怯意:“我祖上三代都是做这个的,父传子,子传孙,我也只好接下这门功夫。可捕快这活计不被市井街坊待见,我不想以后再让我的孩子受尽白眼。”陵嵊顿了顿,沉声道:“牧堇兄弟,如若不幸我在擂台上遇见了你,我也不会手下留情。”
“巧了,这话我也正想对陵大哥说。”棠槿扬起眉笑着说道,“你我都拿出真本事来,谁也不用害怕伤了和气。”
***
棠槿成功瞒住身份入了考场,第一场便是考兵法策论。
她在心里回忆着兵书上讲的内容,依次答了卷面上的题目,并未觉得有什么刁钻的难题。
第二场设在三日后,考的是骑射。棠槿接连十箭皆中靶心,连与她同组的考生都忍不住歆羡不已。她考完后往临近的考场望了望,发现陵嵊恰巧在西面考场应试。
陵嵊古铜色的脸像是一尊庄严的雕像,他弯弓对准箭靶,手臂的肌肉从灰蓝色麻衣短褐中露出,暗中积蓄力量。箭离弦而出,旁人还未来得及看清那箭的轨迹,它便已稳稳落在箭靶正中,只留下箭尾在巨大的冲击下微微晃动。
棠槿数着陵嵊射出的箭数——十五箭只有一箭离心,其余全部落在靶心处。
这成绩的确与棠槿不相上下。
恐怕是一语成谶,真要在擂台上相见了。
想到此,棠槿又提起了十万分的精神。
最后的擂台试与前一场也相隔三日。因着本就居住在宫中的缘故,棠槿考完骑射便径直回到东宫处。
正值晌午,细想来楚雩与该从正德宫处回来了,可正门却被从里面落了锁。
棠槿见门内无人应答,只好走到偏门翻墙入内。
走进殿中,她却发现四下无人,连徐公公也没守在殿里。
“奇怪。”棠槿小声自语,抬脚便向楚雩住的房中走去,想看看他在不在宫中。
“难道陛下今天又把人扣下了……”棠槿抬手掀开帘子,左脚刚迈进去,就听房内传来一声怒喝:“谁?”
少年卧在榻上,光滑的脊背裸露在空气中,线条干净利落,肩胛的肌肉凹凸起伏,仿佛连绵高峻的数重山岳。
可那背上的伤疤却刺目而狰狞,触目惊心。
邹太医从榻前站起来,眼中的神色又惧又怒:“你是东宫的人?殿下吩咐让闲杂人等全部回避,谁准你进来的!”
棠槿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,定定地看着楚雩背上的剑伤,疾步走到榻前:“我是殿下的侍卫,他身上的伤是何人所为?”
楚雩合眼卧躺在床榻上。听到棠槿的声音,他尽力撑开眼皮,抬眸仔细地看着她:“回来了?这场考得,嘶……考得如何?”
“你先关心会儿自己吧。”棠槿的声音颤抖得厉害,嘴上苛刻着,心中却俨然焦急万分,“这背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楚雩轻笑,微微侧头对邹豫吩咐道:“邹太医,你既已经帮本宫换了药,就先下去吧。本宫这有牧堇守着。”
邹豫迟疑道:“可是您……”
“邹太医。”
听到这短促的一声低喝,邹豫自知再多言便是画蛇添足,只得躬身道:“是,臣先行告退,殿下若有任何不适,还请立刻派人来太医院告知。”
楚雩点点头,没有再多言。
棠槿盯着邹豫收起的桌上的银针和药草味浓重的木箱。
待他离开,棠槿转头一板一眼地逼问道:“为什么不让他说?”
“小伤而已,不用担心。”楚雩的下巴抵在枕头上,仰头笑得坦然无邪,“前几日在猎场时不小心受的伤,本来已经快好全了,只是入秋后天气太潮,伤口又裂开了,只好叫邹太医来为我换药。”
“猎场?”棠槿在脑中搜寻着当天的零星记忆,“你来校场找我的那日?可那天你——”
那天的他完全看不出受了伤的样子,站在一旁笑着为她打气。
棠槿认定他是避重就轻,不屈不挠地问:“这伤口是剑伤,你去围猎怎么会被人用剑伤到?”
“你帮我拿件衣服来,好不好?”楚雩借伤示弱,可就是不愿对受伤的缘由多说一句。
棠槿不理他,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。
楚雩被她看的心里一乱,喉结动了动,缴械投降地说道:“你先帮我把衣服拿过来,我总不能一直这样裸着和你讲话……棠槿。”
棠槿也不管他的玩笑话,起身拿过一条薄薄的毯子盖在他身上:“现在总算能说了吧?”
楚雩无奈地叹了口气。棠槿这心思,果然不是轻易能骗过的。
楚雩坦白解释道:“那天我随父皇和淮安王一同入南苑猎场围猎,可是没有想到猎场的守卫中潜伏着北延的刺客。那些刺客都是北延死士,手段狠毒,出手便要取人性命。我与淮安王一同护驾,才勉强保了陛下安然无恙。这剑伤便是出自北延刺客之手。”
棠槿眉头紧锁,语气中有深深的自责之意:“那天我若是没赌气离开,也不会让你这样只身犯险。”
楚雩一手撑住头,悠悠道:“那就罚牧堇侍卫以后亲自为我换药,以儆效尤。”
“无耻。”棠槿暗自嘀咕一声,复想起什么,问道,“可你换药时为何要遣散殿前的人?没有旁人照顾岂不是很麻烦。”
棠槿低头对上楚雩意味深长的目光,心头微微颤动,突然就猜出了缘由。
她是楚雩的贴身侍卫,宫中所有人都知道,保护殿下平安是她的职责。
同样的,倘若殿下受伤,那便是她的渎职。
太子侍卫渎职的罪责,可不像楚雩所言那般,替太子疗疗伤、换换药就能了事。
宫规森严,赏罚分明,立了功要领赏加封,失职了便要受杖刑责罚,甚至削去职务赶出宫去。
棠槿的指甲按在手心里,绞得皮肉有些疼。
如果东宫上下知晓了此事,她一定会被按宫规处置。
即便楚雩免去她的责罚,她也必定会受东宫众人议论,难以自处。
“谢谢你了,殿下。”
良久良久,棠槿垂下眼帘,像在在对床榻角说话。
楚雩却对这话很是受用,嘴角噙着些许笑意。
可南苑猎场上血肉横飞的景象如幽灵一般飘荡在他脑海中,让他刚刚舒展的的心情又覆上一层阴霾。
“原本陛下就下令让我独自前去猎苑,行刺一事更是事发突然,难以预料。近来北延越发猖狂,屡次在北疆边境试探,意图踏过分界入侵中原。倘若再如此下去,偃朝与北延一战在所难免。”
棠槿起身拿了张椅子坐下,思忖着说:“聂家的龙徵军不是一直在守在北疆?那些北延死士为何会逃过逃过侦查,一路潜入宫中?”
“龙徵军镇守北境已有数年,之前倒也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。”楚雩沉声道,“这些死士年纪不大,我猜他们是从小被当作刺客培养长大的。这样看来,北延意图反叛中原朝廷绝非一时兴起,而是有备而来。”
“朝廷或许不怕打仗,可若真的开战,边境的百姓却要遭受灭顶之灾。”棠槿的心不自觉地冷下去,眼睛里敛着不甘的神色。
她惦记着楚雩伤病中不宜费心劳神,也便不再多言,拿起桌上的雕花茶壶倒了一盏茶,有意无意地问道 :“对了,你说的那位淮安王是什么人?”
“是我父皇的幺弟。”楚雩接过她递来的茶盏,“猎苑一战小叔叔护驾有功,父皇钦点他掌管今年太后寿辰大宴,届时你便能见到他了。”
晚安崽!
作者有话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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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 武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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