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一次性纸袋请放入可回收垃圾,你没读过垃圾分类手册吗?”他忍无可忍拽她的高马尾,“你到底想干吗?”
沈岸萤任其拉扯,斜歪着脑袋说,“我在吧台看到你爸爸了。”
也是,指望沈岸萤专程来道谢不如指望她考年级第一。徐与舟松开手,保持从上而下的高姿态,垂眸觑道,“所以呢?”
“所以我来陪你了,你别害怕。”
他冷笑,“谢谢你自以为是的陪伴。”
“不用谢,”沈岸萤坦然自若,“因为我是这世上最懂你的人。”
事到如今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深情脸给谁看啊?脸皮有够厚。
徐与舟面无表情,“哦,你懂我什么了?”
“你不想上台,不想被认出来,也不想被赶出家里。”
从小到大再怎么落魄狼狈,任人指点奚落而一声不吭,那就不是徐与舟了,他无不讥讽,“你不会真以为能拿这个家作威胁我的把柄吧?”
“还是你已经蠢到无可救药,认为我不避讳你聊徐霆是对你心软了?”
当然不是,接到徐霆电话后沈岸萤才知,徐与舟诸多反常不过是就算没有她,该来的总要发生而已。
沈岸萤不言一语,徐与舟受不了这难捱的沉默,冷冷道,“不只你一个人期待我被他发现,我早就受够了,如果你想看我痛哭流涕,很抱歉不能让你得偿所愿。”
是这样吗?
这人浑身是刺,性格恶劣,可沈岸萤倒觉得他比班长易相处得多,真实难搞总好过完美无缺,她从不怕人有所图,就怕什么都不图。
“我没想看热闹,”沈岸萤抠弄着纸袋子,低声道,“我没跟你说过吧,是我把人贩子送进监狱的。”
徐与舟眼底滑过几分惊诧,她从未主动提及自己的事。他半响才说,“那你还挺厉害。”
这么了不起的大事,沈岸萤却没有丝毫得意解气,“当时抓我们的有两个人,阿爸是主谋,负责联系买主,训练我们乞讨,阿妈是他强卖的媳妇,她没办法,逃不掉又怕挨打,只能跟着他。后来阿爸车祸死了,她怕受牵连要坐牢,带着我跟李想跑得远远的。阿妈对我们挺好的,她觉得阿爸死是报应,她想积德,好好养活我们,我们一起生活了六年。”
跟人贩子生活六年?
徐与舟不寒而栗,眉头紧蹙,“你..”
“我早就想跑了,我固定讨钱的对街有一个中学,每次看到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人背着书包有说有笑聊考试,我不知道有多羡慕。”这件事压在沈岸萤心底,连陶楚都不知道,“但我一直没下定决心,逃出来之后能去哪呢,我不知道。”
如果前路没有去处,那牢笼也是家。
李想没有家,所以她格外看重这暂歇的巢穴。人在世上没有链接,开心时找不到人击掌,落魄了,软弱到站不起来的时候也没人拉一把。
徐与舟的家在沈岸萤眼中不算糟糕,就算有瑕疵,令他痛苦,但至少也提供了名为期望的东西,被迫追逐也是一种追逐,因为放弃后的空虚,那种无人管教的过度自由,才是最可怕的事情。
她觉得徐与舟能懂。
徐与舟听得很认真,站久了腿疼,干脆坐下听,“后来呢?你又怎么下定决心了?”
“我找到了我妈妈,她一直在等我。”
沈岸萤老家在南边,她身份证被阿妈扣留,跑不掉。所以她花了很长时间跟长途货运司机的儿子打好关系,这才获得出市机会。
好在陶楚没走,八年来她经历离婚结婚,却一直住在那个记忆里那个鱼龙混杂的群居房,就怕女儿哪天回来找不到家。
徐与舟心绪纷杂,只片刻便抽离其间,疑心道,“跟我说有什么用?”
“李想不知道是我报了警。”
沈岸萤轻声呼出一口气,浑浊积污的深潭也冒出一连串气泡,她贪婪汲取片刻光和氧气,“你帮了李想,班长,你明明可以不管她,但你还是管了。”
“......”
“我被张洋污蔑,你可以放任我让我转学的,但你没有。”
“因为做戏要做全套。”
“你跟我妈妈说有你在我一定能上一本线,你也全心全意帮我了。”
“我讨厌弱智,也不想跟学渣谈恋爱,有问题?”
油盐不进。沈岸萤略带烦躁,下意识摆烂,“好啦,完全没问题,但你一定要这样贬低自己吗,你不是什么好人,非要我这么说你才满意是吧。”
“徐与舟,”沈岸萤正色道,“你不比班长差。”
她此前一直以为徐与舟人前人后两幅面孔,不是精神分裂也至少心里有病。
但现在看来,两者也有共通之处。
“其实我之前很想让你教教李想怎么伪装自己,怎么更受欢迎。但我后来又觉得,可能人就是很难成为别人吧,不管是她,还是你。”
如果他完全铁石心肠,又怎么能长久维持温柔好心肠的假象?
论迹不论心,沈岸萤真心这么想。
陶楚说她没心没肺,是个白眼狼。可她有鼻有眼,既是常人,就有软肋,也有潮起潮落,阴晴圆缺,她向来是恩仇分明的人。
人都是需要认可的。
徐与舟身形稍僵,但沈岸萤能感觉他身上的利刺尽数收拢。没人不爱听好话,尤其是吃软不吃硬,伪装多年还没把狗脾气磨灭的大少爷。
一句话,得哄着。
男生面色稍缓,**道,“别搞得好像你很懂我。”
沈岸萤耸耸肩,“我不懂,我只是把看到的说出来而已。”
她骤然拉近两人距离,手搭在他肩膀,“班长,不要害怕。我是来救你的,不是来害你的。你不会被任何人发现,我发誓。”
沈岸萤自认情真意切,可着实没料到男生遽地红了眼眶。
他眸色深,皮肤白,眼睛掩在眉骨投下的灰影里,睫毛浸湿水光,唇却紧抿着,脸色冷峻。
沈岸萤吞了吞口水,“你也不要太感动...”
“感动个屁,”徐与舟咬牙切齿,“你他妈摁到我伤口了。”
“哦哦!”沈岸萤挪开手,不出所料,手心一抹带腥血色,她转身拿纸,却被他勾住膝窝往里一带,沈岸萤重心不稳单膝跪在沙发上,下意识惊呼,仓促撑住沙发后背。
男生困在她双臂之间,懒懒窝着靠背,随意仰起头,双腿大开,闻声弯唇,轻挑又恶劣,轻飘飘瞥她一眼。
恋爱谈得多就是不一样,随时随地都能面不改色动手动脚。
沈岸萤暗自腹诽,想撑起身,徐与舟却揽过她的腰,整张脸贴上来。
“......”
休息室空调打得足,沈岸萤一进屋就脱掉外套,只着一件薄毛衣。
小臂强而有力地捆着她不放,沈岸萤膝盖还没打直,就被这一下重新撞回沙发垫,承着大半个身体的力,膝盖不受控往徐与舟两腿深处移,眼看要碰上,沈岸萤急得汗毛直立,内心大喊救命,两只手压着他的肩膀想推开,又怕误伤他创口,于是动也不敢动,只能虚虚搭着,脖子拼命后仰,心跳跃迁喉尖,屏息以待,像尊热气腾腾的佛像,僵直紧绷。
偏偏徐与舟不嫌事大,惩罚般在她腰侧重重掐了下。
沈岸萤闷哼出声,刺激从腰腹直顶天灵盖,徐与舟没放过她,指尖又若有似无轻抚挠磨,她上半身软塌塌泄了气,双臂搂住徐与舟脖子借力,腿也卡到极限。沈岸萤瞪大眼睛,全身血液涌向脸颊,烧得她快冒烟了,气急败坏猛捶——
捶背的手还没落下,男声颤抖着咳嗽,从肺部深处呛上来的咳法,沈岸萤心下一软,重扬轻放,最终也只是垂落着手,羞愤欲加,抿唇憋气,拍了拍他的肩胛。
徐与舟自始至终都没抬起头来,呼吸起伏透过毛线针织的空隙轰热衣料、浸入皮肤,沈岸萤木着脸,绷紧小腹。
窗外闪过一道银色细流,地铁飞驰而过,映亮玻璃窗面,那一高一低的倒影竟令人产生紧紧依偎的错觉,转瞬即暗。
徐与舟想起乔琳。
飞机失事前他收到过两条短信。
爸爸:我爱你。
妈妈:清溪,不要害怕。
就那么没头没尾地,孤零零两句话。他当时以为是两人喝酒之后的恶作剧,他没回。手机一扔,睡得昏天黑地。
再醒来时,风筝断了线,消失于长空,坠入海中。
他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我爱你。
很长一段时间徐与舟都不敢再看。后来手机被徐霆丢掉,他也没有奋起反抗或竭力去找。
早知道应该截个图的,打印下来也好啊,怎么就丢了呢。
他都快不记得了。
不知为何,八年后的今天徐与舟突然这么想,这想法毫无预兆,冲出眼角。
其实徐与舟已经很久都想不起那两个人了,以前越是痛苦越想,可越想反倒越痛。
一开始假装忘记,后来慢慢地,就真的记不清了。
其实他还没做好准备。
再次孤身一人的准备。
整个下半身的触觉不可避免地集中膝盖尖,沈岸萤头皮发麻,脑细胞都要烧干了,她还是不放弃,一门心思要把腿抽出来,缓而又慢地小心挪动。
刚撤退一小步,低头垂眸观望,却瞥见他的灰色长裤上,一道洇湿的深灰圆点。
沈岸萤瞳孔骤张,“你——”
“闭嘴,让我靠一会儿,”男声暗哑沉闷,收紧手臂,“你现在是一个充电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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