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谢晞来说,至少对当时的谢晞来说,母亲是一堵墙,一堵支离破碎、断壁残垣却依然立在她面前、为她遮风挡雨的墙,墙对面是一个她不愿意面对、也不愿意接受的世界,一个截然不同的新世界。
没等薛泉作出恰当的回应,她领着薛泉进了一个小区,在最近的一个楼梯口上到二楼。她敲了敲门。
开门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女人。谢晞的外婆。
谢晞拉着薛泉的手进门,冲着一屋子里的人囫囵地问好。薛泉跟着点头,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。他对于这一群人的个体不感兴趣,只在乎她们共同拥有的、一同组成的“谢晞亲人”这一标签。
等问候这一环节结束,薛泉就上前把自己准备的礼物一一分到个人手里,说辞很简单,这是给XX的XXX,见面礼,一点点小心意。给谢晞外婆的金手镯,给谢晞舅舅的白酒,给谢晞表姐的腕表……价格从某种程度上充当了无形的语言,填补了薛泉少说的那一部分客气寒暄。大家的笑容真挚,气氛也热烈。
或许是谢晞第一次带男友回来过年,大家对她俩都挺感兴趣。饭桌上也绕着薛泉问。
多大了?什么学历啊?
薛泉:跟谢晞差不多(小两岁),在国外读的本硕。
是什么工作的?
薛泉:收藏家(无业游民)。
工作辛苦吗?
薛泉:还行(一般不工作),平时都是我来照顾家里,做饭、洗衣服、打扫卫生、买东西。
父母都是什么工作的?
薛泉:父亲是医生,母亲做点小生意。
一番盘问调查结束,勉强满意,众人纷纷开始喝酒。
薛泉酒量不错,但他很清楚——谢晞很讨厌他喝酒。从他知道这一点,他就滴酒不沾。可实在很难拒绝谢晞长辈的要求。
谢晞覆住他的手,说:“他对酒精过敏。喝酒很危险。”
大家纷纷笑说:“听大医生的。”这事就作罢。
薛泉瞄了瞄谢晞的侧脸,手一翻,和谢晞手心相对,小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。
谢晞借着望向厨房、看下一道菜的姿势,凑到薛泉耳边,用气声说:“别闹。”随即又直起身坐好。
薛泉偷笑着又挠了挠。
谢晞正襟危坐,手却微微一转,按住薛泉的手,顺着指节缓慢地摩挲着。
明明她貌似还沉浸在宴会里,时不时回应长辈的话,薛泉却想起了在光影漫漶里,谢晞一边抚摸着他,一边轻声念着:“桡骨,尺骨,肱骨,肩胛骨,胸骨角,肋间隙……”他被磨出了眼泪,只恨没有一个痛快,谢晞却说耐心些、耐心些,让她再复习会儿。
旁边坐着的外婆看出不对劲,问薛泉是不是屋里太暖和了,他脸红得快要冒蒸汽。
薛泉脸越发红,却又舍不得把自己的手抽出来,随口敷衍着什么年轻气盛,空调温度太高,火锅热气熏脸。
外婆生了三个女儿、一个儿子。后代又绵延出后代。吃着吃着,不知是谁提了句,“要是舒兰还在,就好了,一大家子的多热闹……”话音刚落,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显或隐晦地看向谢晞。
谢晞神色淡淡,说:“妈妈当时病痛。”
外婆咳了几声,重重叹了口气,总结性陈词:“可惜人是回不来了。我们这些就更要好好过。”随即谢晞的舅舅邀着谢晞几位姨夫喝酒。这茬算是揭过。
男人们聊着遥远的政治、宏观的经济、邻市的车祸,女人们只有在提及孩子、教育、家长里短的八卦才能插上嘴,让整张桌子听到她的声音。菜吃到一半,酒味已经盖过了火锅咕嘟咕嘟的香气。再过一会儿,浓重的烟味掺杂着酒味,占领了整个空间。
薛泉知道,谢晞一定早就想走了。她一闻到烟味就头晕目眩。
他朝谢晞眨眨眼,随即站起身,说到点了,他还有工作的事,涉及天文数字,不敢耽搁。
众人纷纷说,除夕还工作,太辛苦。
薛泉说,人家在国外也不过春节。说着便拉着谢晞出门。谢晞冲着长辈们无奈地抿嘴笑笑,说明年见。随即转身,快步走出了门,离开了这个小区。
这时候的街道人更是稀稀寥寥。街边没有店铺是开门的。
薛泉去握谢晞的手。谢晞没有挣开,也没有回握。
“明年去我家过年,怎么样?”薛泉说,“我爸妈都很感谢你。这些年我都不闯祸瞎混了。我之前说要跟你回家过年,她们还让我礼貌点,我们买的那些礼物,她们也有在参谋。”他尝试着用自己最温柔俏皮的语气说这些话。
谢晞沉默了一会儿。
鼻腔呼出的热气氤氲出水雾,凝结在镜片上,掩藏了她眼里的神情。
薛泉攥紧了她的手。
他期待着谢晞的回答,提前在心里为自己接下来的话打着草稿。他想要走进谢晞的心,他知道这是一个宝贵的机会。在这样一个团聚的夜晚,往日里谢晞为自己装备着的重重盔甲也被绚烂烟火、咕哝火锅所消弭于无形。他可以走进谢晞的心。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,这个时候的他,表情透出些少见的肃穆端正,眼里却透出炽热的几乎要把谢晞灼烧的热忱。
但良久良久,谢晞只是重新迈开步伐向前走,让薛泉跟上。
薛泉有些失望,很快又振作起来:不论如何,她们还有那么多年,一切都还来得及。而且,谢晞已经答应初九晚上到他家吃饭了。四舍五入,她们俩就是见过家长的未婚夫妻了。
一回到酒店,薛泉就把电视打开,放春晚。其实她们都不会看,但是谢晞习惯把它放着,放到结束。据说谢晞的母亲挺喜欢看。她们之前每年都会把春晚看完。他又拿了一些谢晞喜欢吃的零食和饮料,放到床边。等谢晞洗完澡出来,她就刚好可以躺上床,吃吃东西看看电视。
谢晞洗完澡就上床,懒懒地依在床边。薛泉拿着自带的电吹风给她吹头发,开着低速的冷风。谢晞怕热。
酒店的灯光不算明亮。
谢晞微眯着眼,有些昏昏欲睡。在春晚的歌舞声和电吹风的呼呼声里,她好像陷在无边暮色里,慢慢睡着了。
把她头发吹干了,薛泉小心翼翼地收好吹风机和床边的零食杂物,快速地洗了个澡,干干净净地、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床铺,躺在了谢晞的周围。
谢晞感受到微冷的气息,潜意识往他那边靠近。薛泉乖乖地任她施为。
很快到十二点。除夕快要结束了。农历新的一年就要到来。
薛泉轻轻推了推谢晞,小声说:“倒计时了。”
谢晞睡得很浅,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坐起身,看着电视上的数字一个个地跳动。
窗外传来烟花爆炸鸣放的声响,绚丽烂漫、转瞬即逝的烟火在深邃的夜空里留下几秒的奇迹。
直到数字清零。新的一年到了。
电视里欢声笑语,万紫千红,仿佛四海皆兄弟、天涯若比邻。周围却只剩下寥寥的陪伴、规范刻板的布置,屋内、烟花散落的夜空、鞭炮弥散的地面、远方无数的房屋,仿佛形成了某种静止的世界,近在咫尺,又永远无法真正抵达。
谢晞在这样的时候,总会感到天旋地转的陌生,好像她从未真正认识过她所在的地方、她所过的生活。
薛泉笑着抱住身旁的人,姿势有些别扭,他却笑得很灿烂,“新的一年,想要和谢晞好好度过。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。”
谢晞看着他,浅浅地吻他的面颊,说新年快乐。
薛泉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谢晞。
在那一刻,他是真心觉得,她们在相爱,她们会长相厮守、相伴到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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