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喻讲了一个故事,他的眼神异常严肃,嘴角平直,缓慢的语调将人拉回上位面的一个凛冬。
“阿喻……”地面露着污血,一双青紫的脚踏着灰尘蹒跚而至,女子一身单衣,瘦削的脸庞浮现惊恐,跌跌撞撞地绕过地上的尸体,随后几乎是扑到程喻怀里,紧紧搂住他,体温冷得冻人,好似一片雪。
她低低地唤着,声音遥远不入耳。
程喻猛地一下被搂住,却木偶似的睁着眼一动不动。他目光空洞地瞧着地上那个死去的男人,什么也听不清,只觉得肩膀上忽而传来一股力,重得能听到骨头在作响。
难道还没有安全吗?
他的手一颤,似乎又要伸出利爪,划向生命的防线。
“阿喻……阿喻!阿喻啊......!”姐姐一连在旁哭喊了好几声,程喻才慢半拍地转过头,呆滞地望向身旁的女人。
阿姐为什么在哭?阿姐为什么这么伤心?阿姐的身子为什么在抖?
程喻当时十四岁,刚开始抽条,因为营养跟不上,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,像一根营养不良的树苗,拼了命往上长,树干细得可怕,却依然漂亮,有着让人一看就想拦腰截断的**。
他破洞的衣服外能看到搏斗留下的伤口,凸出的骨头,和飞溅的血,脸上一道长长的口子,上到眉毛,下到颚骨,触目惊心。
监狱的门窗不那么严实,寒风一吹,里头四面八方漏风,树苗被这风一撞,开始抖动,那些隐秘的丑闻,便顺着树干爬上枝头。
男人的衣角如魔鬼的影子般翻动,仿佛长出生命,将那些下流的动作重现。他无力垂下的手,呈扭曲态,露出的半张脸,被雪埋得可怖,表情油腻又可怖。
程喻盯着姐姐,又望向地上的死人。
此刻,他终于缓慢地意识到些什么,深深的眼窝奔涌地流下两行泪。
意图猥亵他的男人死了,他真的……杀人了。
今天是临近他出狱的第七天,如果被发现杀人,量刑会加大,那么好不容易熬过的三年就白费,一切令人作呕的日夜会继续、漫长地持续到黎明到来。
可是程喻明白的。
他知道自己长得漂亮,从十二岁起到现在,惦记他身体的人可不少,那些人的神情、话语,透露着一股难以掩盖的流氓气。可他不是独特的,这样的困境不只是他在遭遇,监狱里的人,不管男女,只要长得稍显姿色,或者说,只要你弱小,就会被强迫雌伏在那群魔鬼的□□。
每一个监狱的夜晚,掠过的风里都透着石楠花的臭,哪里都有可能传来痛苦的哭喊,哪里都会成为魔鬼寻欢作乐的场合,地狱一般的混乱,这就是下位面的监狱,秩序是制定给君子的边界。
他们大多操着一口被烟熏到极黄的牙,咳着痰,用漏风的嗓子说尽下流,这时的空气都是油腻腻的,肮脏又腥臭。
程喻知道,三年已是极限,而如今十五岁的他已经到了可以独自承受刑罚的时候,那么他的量刑将不会是三年,而是更久。
可是……
他敢保证,再在这里待下去,迎接他的只有两个结果。
——要么死于枪决,要么死于自杀。
他想,他会选择前者。
博得学院513房外的风怒吼着、呼啸着,一瞬间将气温带到很低。
江淮湳一下子觉得身子很冷,耳边又听着这样悲伤的故事,一时间心情很低落,起身将窗户慢慢关上,风声便也随之成为沉闷的呢喃,有种说不出的悲哀。
程喻讲着讲着,身体不觉靠在椅子的靠背上,浑身都不得劲,左手交叉右手,轻轻地颤动。
他的语气和故事很衬,都一样的冷,像正在刮的刀子的,但后面一句话锋一转,稚气又怀念。
“那个姐姐,叫叶眉,眉毛弯弯,像两片叶子,纤细温柔,长得像江南人,鹅蛋脸。”
江淮湳听到这,忽而脑子里闪过什么,皱着眉问:“这么详细,难不成这小男孩是你?”
程喻一愣,笑而不语,眸光闪烁。
江淮湳一面说,一面又将自己给反驳了:“不对不对,你这么高,又还挺有钱的,怎么会是你呢?”
程喻睫毛猛地快速眨了几下,似乎忍着什么,眼眶边泛着一圈红,没反驳,也没答应。
江淮湳也是个高敏感人,共情力强得可怕,他想,也许程喻跟自己一样,都是觉得这个姐姐可怜才眼角带泪,还尴尬地挠头解释:“怪我,怎么能是你呢?是你的话,那就太苦了……”
其实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,但是怎么能是眼前这个人?
而且人家既然不说,那肯定是不想告诉自己,自己就这样贸然拆穿,是不是太残忍?这半个月相处下来,他直觉程喻并不是个坏人,怎么也不可能是个坏人。
程喻本就红的眼一听到这话就更红了,像一个强忍委屈的孩子,有人疼了才愿意哭。
幸好,理智战胜了感性,他选择没承认,只是点点头,说:“嗯,不是我,是我听到的一个故事。”
没有人会心疼一个杀人犯,解释了就是真相吗?并不,没有人会愿意抛开事实不谈,去相信当事人的一面之词。
而且这也并不是件值得承认的事情,即便迟早有一天事情会败露,流言蜚语会击溃自己在江淮湳心中的形象,但他仍然希望那一天来得慢一点。
他自私地想,如果江淮湳能喜爱他,连同自己的缺点一起喜爱就好了。
“那这个小男孩为什么会进到监狱呢?”江淮湳有点好奇。
程喻如实回答:“因为被诬陷杀了人。”
江淮湳沉默,程喻便接着讲这个故事。
“叶眉抱住那个小孩,决定顶替他的罪名,反正下位面混乱,只要她咬死是自己干的,谁也不会浪费那个时间去追究真相。”
两年前的事情仿佛还历历在目,程喻回忆起那些事,觉得太过鲜明。
“阿姐……”十四岁的程喻身子彻底一软,缩进了叶眉的怀里,眼泪还没完全滴落就凝结成了冰,挂在衣服上。
“不怕不怕,你没受伤吧?”叶眉的手上下拍了拍程喻的身,确定没有致命伤口后松了口气。
程喻的眼泪簌簌地往下落,整个人抖得不行,他想到那个恶魔死前狞笑着威胁自己:“哈?你真敢杀了我吗?你不怕你的量刑增加?!反正老子已经是个烂人了,拖你下水那还算活得有点意义!你有本事就杀掉我,杀掉我啊!!!老子今天非要尝尝你的味道,哈哈哈哈哈哈!”
这才是他的软肋,他迫切且无比渴望走出这里,他要为自己死去的父母找到真相,为他们报仇。
他的性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,而是属于那天被家族有意遮盖的真相、名节,属于黄泉之下的亲人,属于十一岁目睹家破人亡的自己。
他在这煎熬一天,那些杀人凶手就逍遥自在一天!
程喻整个因着想象陷入莫大的惶恐,他只觉得自己的未来要完蛋了!如魔鬼们所愿,他真的被拦腰折断,掉在泥泞里,最后腐烂!
他看着死去的男人,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结局。
叶眉抬头去看他的脸,非常担忧。
少年的脸庞和初次相遇起比较,已经成熟了许多,五官也逐渐长开,像一朵缓缓绽开的花,如此明艳地沾着污浊,如此可怜地生根独立。
三年前,他们第一次见面时,程喻才刚来这里。
她见他的第一眼就明白,这个孩子绝不是下位面的人,因为他太贵气,皮肤是如此细皮嫩肉,衣服的布料是如此顺滑柔腻,一看出生就不同一般。
事实证明,叶眉的判断是正确的。
因为程喻不仅外表看起来不像个本地人,甚至掌握着异能,还是兽化异能。
她知道这个秘密的时间也是一个夜晚。
那个晚上,叶眉哭着、喊着,拼命挥舞着双手妄图抵抗,趴在她身上的男人被动作得不耐烦,当即扇了她一巴掌,恶狠狠地咒骂:“妈的,都被多少人骑过了,还装什么烈女呢!臭婊子,给老子老实点,不然打死你!”
这句话太过尖锐,叶眉当即失了力气,眼泪疯狂地流淌,表情是说不出的绝望,明明这些糜烂的恶臭是旁人强加于她的……明明.......并不是自愿的。
下位面何其落后,女子的贞操就是一把看不见的锁,锁被暴力拆除了,就不值钱了。
就在她认命之际,以为今晚也会和从前每一个在这儿的夜晚一般,沦为□□的走狗,在尼罗河浮沉,沾染一身污秽,可怜地接受命运。
那一刻,程喻如天神降临,以让人难以反应的速度闪电般地出现在身前,把靠叶眉身上的男人一脚踹飞。
于是尔后无数个夜,她都不再经历折磨。
月明星稀,原来,在这也是能睡个好觉的。
她曾经躺在程喻身边,苦笑道:“阿喻啊,你觉得,我配活着吗,像我这样的人,真的配活着吗?”
即使刚经历完变故,但那时的程喻实在还小,不理解为什么叶眉要问这样的问题,于是单纯地眨着眼,用稚气的嗓音问:“阿姐为什么这样说?”
叶眉的声音和她本人太像,和名字也像,是很有特色的温柔,像一湾水,轻轻地、慢慢地淌:“村里人都说,女人贞操要是丢了,那就该自杀以证清白。我因为被人强迫却没有自杀,于是被丈夫告上法院,坐了牢,可是……我为什么该死呢?我分明辩解了,也分明有证据,为什么该死的却是我,而不是那个□□犯呢?”
她又要哭,眉眼浸了层月光,显得如此神圣。
(╥﹏╥)
作者有话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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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 叶眉(1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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