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柱香前,扬州府衙。
知府刘蕙今日刚进官署,便听衙役说门外来了一人,欲揭发城南一座书院内有教书先生曾入过诏狱。刘蕙闻言诧异,当朝一向对办学之事颇为重视,皇上即位后曾数次命内阁下修订科举律,肃清科考之意不言而喻,而扬州毗邻应天府,若当真出现私德有亏之人在书院就职,于州府而言乃大忌。
思及此,刘蕙不敢怠慢,忙将人叫进府衙问话。
片刻后,只见行至大堂中央,当着刘蕙的面跪地,开口道:“草民周容,叩见知府大人。”
“起来吧。”刘蕙沉声应下,待座下之人起身后,疑惑问道:“听闻你有要揭发一人?”
“没错”,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阴戾:“草民揭发之人名叫陈澈,乃龙山书院夫子,曾因玷污女子入狱,后隐瞒罪行入书院教书,还望大人明查。”
这位名叫周容的男子就是不久前将林瑰推倒的那位白衣郎君,眼下见到知府,开口将今晨发生之事悉数相告,临了指着自己右臂,怨声道:“大人,草民这条胳膊就是被陈澈弄断的。”
话落,刘蕙也注意到周容右侧身子确有些别扭,袖中的右臂像是没有知觉般垂掉下来,看来应该是脱臼。
刘蕙端详了片刻,见周容的神情不似在说谎,眉间不由微蹙起来。
此事有些难办。
龙山书院,名声在城内仅次于扬州书院。院长章文青刘蕙认识,乃城内大儒,膝下无数门生于历年科举中中举,现居应天府中要职者比比皆是。故而章文青的面子,刘蕙得给。
只是如今就有人状告到眼前,刘蕙也不能不管,于是叫了位衙役进来,对其交待道:“你去龙山书院一趟,将那个...”
“陈澈。”周容见状,连忙提醒。
“对...陈澈,传那个陈澈来州府一趟。”
“大人,陈澈如今不在书院,草民见他逃走了。”
“逃走?”刘蕙一愣,疑惑问道:“你怎知他逃走了?”
“他将草民胳膊弄断后便跑出了书院,定然是因害怕逃走了...”
说这话时,周容多少有些心虚,毕竟陈澈是因林瑰而离开的书院,可林瑰腰上的伤多少与自己有关。故而周容决定先发制人,借以令知府先入为主地注意到陈澈罪行。
可他显然低估了刘蕙,其在听了周容的解释后,当下恍然,只怕此人是与陈澈起过争执,故而来此状告。
至于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,刘蕙并不关心,抬眼看向一旁站着的衙役,仔细交待道:“你去看看陈澈是否回来了,若回来了便传其前来,若未归,便将章老夫子请来。”
说话间,刘蕙特意强调了“请”字,衙役在刘蕙身边多年,自然明白其意,于是恭敬地应下,转身退了出去。
刘蕙这时看向座下的周容,见其面色有些苍白,神情关切道:“你这胳膊要不要紧?不若先找大夫看看?”
“多谢大人关心,不必了。”周容摇了摇头,接着一脸认真地解释着:“此乃陈澈伤及草民的证据,草民得留着。”
刘蕙闻言有些好笑,不过也未再劝说。
大约一炷香后,只见衙役领着一人走了进来,待站定后,向刘蕙回话:“禀大人,陈澈尚未回书院,小人请章院长来了。”
话落,跟在衙役身后的那人缓缓开口:“草民章文青,参见知府大人。”
“许久不见啊,章老夫子”,刘蕙眉间顿时舒展开来,笑着问道:“近来身子可还好?”
“多谢大人记挂,草民一切都好。”
“哈哈哈,那便好”,刘蕙抬手摸了模下颌处的胡须:“您可是咱们扬州城的功臣,前些时日本官去应天府述职,还遇见了不少您的门生。”
说这话时,刘蕙的目光不经意瞥向下方的周容,神情晦暗不明。
章文青闻听此言后并未有何反应,只端正地立于原地,拱手作揖:“他们能为朝廷效力乃福报,草民不敢邀功。不知大人今日传草民前来是为何事?”
看着章文青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,刘蕙一时间拿不准其心思。依周容所说,章文青私招刑犯进书院,若此事为真,定然难逃连带之责,可其身份地位摆在这里,擅动不得。更何况此事一经曝出,整个扬州的办学书院皆会受到波及,若被应天府得知,只怕自己亦脱不了干系。
想清楚此间利害后,刘蕙再次看向周容,不动声色地开口:“这位公子,章老夫子乃城中德高望重之人,自是不会知法犯法,想来此事应有误会。”
刘蕙本意是想暗示周容作罢,起码于明处作罢。至于后续,让章文青将人逐出书院便是。谁知周容不知是未明白自己之意,亦或故意为之,在听了刘蕙的话后面上一急:“请大人明查,陈澈承认自己入过诏狱之事不止小人听见,方才在书院内许多人都听到了。”
看着周容不依不挠地模样,刘蕙面上一冷。
一旁站着的章文青却始终端立于堂内,满头白发惟一玉簪束起,一席素袍加身,面对周容的控诉不发一言,直至其话落,这才抬起那双布满沟壑的眸子,看向上方的刘蕙,声音带着经年的沧桑:
“启禀大人,陈澈的确乃老夫招进书院,且老夫也知道其入过诏狱,故请大人降罪。”
刘蕙本想着该如何息事宁人,毕竟章文青的身份摆在这里,应天府中不少官员皆乃其门生,此间关系微妙,若处理不当,反倒于自己仕途有碍。不料其却径直认下罪名,反倒将难题抛给了自己。章文青不能动,可罪名得有人担,一时间,刘蕙犯了难。
堂内雅雀无声。
就在刘蕙倍感伤神之际,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:“禀大人,府衙外有位名叫陈澈之人求见。”
刘蕙一听,心中不由大喜,连带着眼中也有了精神,忙道:“传他进来。”
片刻后,陈澈走进堂内。
行至章文青身旁后站定,开口道:“草民陈澈,参见知府大人。”
刘蕙本听周容所言,想着陈澈曾入过诏狱,又是因玷污女子入狱,想来定是宵小鼠态,谁曾想其着一身玉青长衫,直挺地立于堂下,面容沉寂而温和,哪里像是受过牢狱之灾的样子,于是看着人问道:“你就是陈澈?”
“是。”
“方才有人揭发你曾入诏狱,如今仍执意在书院教书,此事可为真?”刘蕙问道,且特意强调“执意”二字,目的则是希望撇清章文青的关系,只是不知此人够不够聪明,能否理解自己之意。
陈澈自方才进来后便一直垂眼看向地面,在听见刘蕙发问时也未抬眼,只恭敬地说道:“回大人,草民曾入诏狱之事为真,可在书院教书,不真。”
“你胡说!”
这时,一旁站着的周容登时气恼,指着陈澈斥道:“我儿子回家后可告诉我了,书院新来的陈夫子会教他认字,你还敢说你没有教书?”
面对周容的质疑,陈澈面上不见慌乱,待其话落后抬眼看向座上刘蕙,解释道:“草民并未说谎,草民平日在书院负责的是些洒扫活计,只因识得些字,在看见学生有困惑时解释一二,但并未教授功课,此事书院内的夫子与学生皆可作证,还望大人明查。”
“你少在这里混淆事实,像你这种罔顾人伦之人,有什么资格解释?”
许是对陈澈方才卸了自己胳膊之事耿耿于怀,周容的话格外难听,饶是刘蕙听着都不由皱眉:“周容,注意你的措辞,这里是府衙。”
周容见状虽心中不忿,却也不得不顾及此处乃官家之所,故而只好暂且噤声。
见下方静默,刘蕙这时又开口道:“此事本官自然会查,不过在未查明真相之前,陈澈,本官需先将你收押。”
陈澈闻言身形一僵,袖中的双手不由紧攥,良久后道:“...是。”
这时,一直沉默的章文青却突然开口:“大人...”
“夫子...”陈澈似乎猜到章文青要说什么,连忙出声打断,扭头看向身侧之人:“此事是我的错,当初没能向您坦白,如今害您受牵连。”
话落,又朝座上之人看去:“大人,此事乃草民私心所为,章院长并不知情,还请大人宽恕院长。”
陈澈的话显然说到了刘蕙心坎之上,本还担心章文青牵扯进此事,如今便再无顾虑。心中不免惋惜道,这个陈澈看着倒是通透,只可惜入过诏狱,此事若要追究,只怕难躲过一劫。
“此事本官自会核实。”刘蕙一本正经开口:“来人——”
“小人在”
“将陈澈暂押入州府大牢,择日提审。”
“...是。”
看着衙役将陈澈押了下去,周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,不过见知府的意思还未有决断,于是转身继续添油加醋道:“刘知府,那陈澈还将草民的一只胳膊弄断了.......”
看来周容是铁了心要自己治陈澈的罪,刘蕙心中叹了口气。
若陈澈之事当真要严惩,那么弄断一条胳膊便算不得大事了。不过这话刘蕙自然不会说,只看着周容道:“此事本官知道了,届时你将事件始末向衙役交待清楚,签字画押,本官自有定夺。”
周容得了这话,总算放下心来,于是神采奕奕地出了府衙。
待走下府衙外的台阶后,彻底松了口气。总算将那人交代的事情办妥,虽与计划有些差池,但好在有惊无险。眼下看来,儿子入学之事应是板上钉钉了。
思及此,周容唇角扬起笑意,只觉右臂脱臼之处也不再那么疼了。
府衙内。
刘蕙见章文青依旧站在原地,知晓其对自己的决断有所置喙。于是起身向其走去,待行至其面前后,语重心长道:“章老,您要明白,陈澈隐瞒过往,私进书院授课之举,皆与律法相左,本官将其收押,他不冤。”
“刘大人,老夫说了,早已知晓他坐牢之事。”
“这不重要”,刘蕙打断章文青的话:“重要的是于扬州城而言,您不能知晓。”
见章文青闻言诧异地望向自己,刘蕙心中微哂。这些读书之人整日恪守书中治世之道,却不知行世之法从来不在书中,而在眼前。
有点憋屈的一章,但我写的还蛮带感,不过目测会更憋屈,不过我林姐马上要支棱起来了。
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啊,小楠跪谢(*  ̄3)(ε ̄ *)
作者有话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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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章 风雨声中(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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