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天还未亮,林瑰便坐起身来,待神情逐渐清明后将衣服穿好,接着快步向厨房而去,一顿忙碌过后,拎着食盒出了家门。
连绵近半月的春雨终是萌生善心,决定放过世人,故而今日难得晴朗,虽说四处依旧弥漫着浓重的潮气,可久违的日光足以抚平潮湿在心中泛起的层层涟漪。
眉眼舒展着来到书院门口,只见大门紧闭,想来里面的人还未起身。林瑰见状将食盒放在台阶之上,接着径直在旁边坐了下来,仰头看着屋檐上降落未落的雨珠,似颗颗明珠,令人禁不住想去窥探其内里。
不知它们能否记得,自己驻足屋檐之前的记忆。
笑自己想法荒唐,这时看见不远处的墙瓦边沿,一枝粉芍药不知何时悄然绽开,霞光四射之下,将其映照的明媚而夺目,成了这抹灰暗中的唯一生机。林瑰神色一喜,起身向那抹娇艳走去,待行至其旁后俯身轻嗅。
而陈澈打开大门之后,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幅景象。
只见一着水红色襦裙的女子正缓缓靠近墙边那支烟粉芍药,恰好这时日光洒落于其发丝之上,将其包裹于这片暖阳之下。
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
眼下虽未见桃花,可陈澈却看见了一幅花冠卓绝之景,看来烟花三月...果然该下扬州。
林瑰伸手轻抚眼前那株芍药,把玩一阵后依依不舍起身,谁知刚转过头,便看见站在院门之内的陈澈,定定看向自己。
“早啊,陈...澈。”
林瑰笑着向院门处喊道,陈澈闻言恢复了往日平静,看着墙边那抹鲜亮,轻声开口:
“...早。”
因着离得太远,林瑰并未听见陈澈开口之言,见远处那人直挺的立着,林瑰笑着向其走去,在上了台阶后,顺手提起食盒,行至陈澈面前,笑着道:
“妾身来送早饭。”
“...多谢”,陈澈面上闪过一抹局促:“你...来了怎么不敲门?”
林瑰见状却不甚在意:“想着你们兴许未起身。”继而看着陈澈问道:“江琪起了吗?”
“...还未。”
“还未起?”林瑰眼中一寒,顺手将食盒递到陈澈手中,接着对其道:“那妾身先去叫少爷起身...”
话落,还未等陈澈应下,便自顾着沿回廊往西面而去。
陈澈看着林瑰那道水红色背影穿过长廊,径直推门而入,继而便是猛地一声:
“江琪,你看看眼下什么时辰了?在别人床上还能睡得如此踏实吗?”
听着那道声音,看着手中食盒,陈澈突然觉得自己的腿似乎没那么疼了。
前厅内,江琪闭着眼将粥送进口中,林瑰对此早已习惯,只继续舀了碗粥递给陈澈,陈澈伸手接过后道谢,继而扭头看着身旁的江琪,面上有些无奈:
“昨日睡得并不算晚,你怎还如此困倦?”
“他一直如此,”林瑰突然开口,春日里的龙须菜极为脆嫩,林瑰提箸夹向江琪碗中,而后调侃道:“幼时一日中半日都在睡着,倒是省了不少粮食。”
“林姨...”江琪听见此话后眼睛突地睁开,面上闪过一丝羞恁,不愿陈澈知晓自己过往窘事。林瑰如何不知其心思,故而也不再多言,而是催促道:“快些吃,吃完我得回铺子去了。”
“...哦”江琪闻言手上动作加快了些,一旁的陈澈见状微愣,随即也急促的吃了起来,林瑰见状有些好笑,看着面前两人仓促且慌乱的举动,忍不住笑了。
用过早饭,林瑰将碗筷收进食盒,对身旁的江琪说道:“今日你娘回来,晚上她许会来接你。”
“真的吗?”江琪面上一喜,兴奋的看着林瑰,林瑰见状瞥了眼江琪,冷声道:
“怎么,嫌弃我?”
“不是...”江琪连忙否认,而后笑着道:“就是有些想娘亲了。”
“罢了”,林瑰不甚在乎:“是该想的,我也想她了。”
后又交待了江琪几句,林瑰拎着食盒打算离开,向一旁擦拭桌子的陈澈告辞:“陈先生,妾身先告辞了。”
自方才便沉默的陈澈将二人的交谈听进耳中,在听见林瑰叫自己“陈先生”时不由微怔,随即抬头看向林瑰:
“在下送姑娘出去吧。”
“不必了”,林瑰摆了摆手,笑着道:“妾身自己出去便是。”话落,提着食盒出了前厅。
陈澈默默看着林瑰离开,半晌后将头低了下去,继续擦拭着面前的桌子。身旁的江琪还沉浸在娘亲即将回来的喜讯里。其实他着急希望娘亲回家还有一原因,经过这几日与陈澈的相处,江琪对这位年轻渊博的夫子十分钦佩,故而他想好了,他要让陈澈做他继父。
“你为何叫她林姨?”沉默良久,陈澈冷不丁问道。
江琪闻言有些疑惑,却是认真解释起来:“我一直这样唤她啊。虽说起初她并不愿意,总让我叫她姐姐,后来还是娘亲说如此便成了她的晚辈,林姨这才同意。夫子,我娘亲可好了...”
“你们认识了很久?”未理会江琪之言,陈澈自顾着问道。
江琪一顿,随即颔首:“是啊,林姨曾救过娘亲与我的性命...”话落,江琪眼中一黯,随即噤了声。
陈澈这时也看出了江琪的异样,故而不再追问,只叮嘱道:“好了,去收拾一下,夫子快来了。”
林瑰并未骗人,今日下学后,江琪方走出书院门外,便看见季裴然正站在墙边,温柔的盯着自己。
“娘亲...”江琪眼神一亮,快步跑到季裴然面前,兴奋道:“你回来了...”
季裴然莞尔,从袖中拿出一方袖帕,轻拭着江琪脸颊上那处墨迹,温和地说道:“怎的将脸弄得这么脏。”
“许是写字时不慎沾到的。”江琪不好意思地笑了,抬头盯着季裴然说道。
“好了”,将江琪脸擦拭干净,季裴然收起手帕,牵着江琪打算回家。然而江琪却突然拖着季裴然往书院中去。
“哎...”季裴然被江琪拽了个踉跄,出声问道:“怎么又要进去啊?”
“带娘见个人。”
陈澈看着去而复返的江琪,身旁还站着位陌生女子,眼中闪过一丝疑惑,突忆起今晨林瑰所说之事,随即恍然,于是看着季裴然道:“这位是江琪的娘亲?”
“是啊...”江琪眉眼扬着笑意,向陈澈介绍道:“夫子,这位就是我娘亲,我娘亲人很好的,饭也烧的好吃,还会绣衣裳...”
“江琪...”季裴然有些无奈,不解儿子为何突然说起这些,于是歉然看着陈澈道:“夫子莫听他胡说。”
“我哪有乱讲...”江琪低声嘀咕着。
陈澈见状摇了摇头,温和地对季裴然道:“江琪是常提起他娘亲十分贤惠。”
季裴然闻言面上一红,却对面前这位夫子无甚印象,故而问道:“夫子来书院不久吧?”
“方来三日。”
“难怪...”季裴然了然,随即客气的对陈澈道:“有劳夫子费心了。”
“不会,江琪很聪明。”
见娘亲与夫子和谐的交谈起来,江琪十分欢喜,他相信只要两人再多说些话,便能够在一起,如此陈澈便能成为自己的继父了。
季裴然自然不知自家儿子凭生出如此离奇的念头,与陈澈寒暄片刻便带着江琪回了家。
林瑰这时已将晚饭准备妥当,三人如往日一般用着饭,饭后季裴然进了厨房,江琪这时扯了扯林瑰衣角。
“怎么了?”林瑰不甚在意地开口。
“林姨,你觉得我娘与陈夫子可般配?”
“哪个陈夫子?”林瑰还在想着昨日客人要求的胭脂香味,故而一时未反应过来,待回神后不由一怔:“陈澈?”
“对啊”,江琪颔首,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,将身子偷偷凑近林瑰:“我想撮合陈夫子与娘亲。”
“...哈?”
林瑰不由震惊,不解江琪怎突然生出如此念头:“你不是一直不愿你娘嫁人吗?”
林瑰五年前救下欲带着江琪投河的季裴然,三人一同来了扬州,这些年里季裴然母子相依为命,江琪对娘亲格外依赖,莫说是男子,即便是自己有时想同季裴然多说些话,都会惹江琪不喜,如今竟主动为自己寻了个继父。
“陈夫子不同,我喜欢他。”
江琪诚实地开口,先前不愿娘亲令娶,是因担心娘亲受欺负,可他明白陈夫子是不会的。
“你才认识他几日,就如此信任他。”林瑰瞥了眼身旁一本正经的江琪,好心提醒道。
“别人不一定,可陈夫子是位言行合一的君子。”
看着江琪眼中的钦佩与尊敬,林瑰忍不住好奇:“说来你与陈澈不过认识短短几日,为何会如此喜欢他?”
江琪闻言收起喜悦,似乎当真在仔细思索林瑰之问,良久过后开口道:“因为他与其他夫子不同。”
“何处不同?”
“其他夫子告诉我们读书是为考取功名,成为于当世有用之人。可陈夫子却说读书是于微末处窥世,慰人慰己。”
林瑰不喜诗书,故并不解陈澈话中之意,然而前半句却听明白了:“读书自然是为考取功名,你可别被他糊弄。”
江琪闻言看向林瑰,眼中写着“你不明白”的无奈。林瑰见状顿生不满,伸手揪着江琪的耳朵:
“读书多了不起吗?”
江琪耳朵传来一阵疼意,这时看见季裴然走了进来,连忙从林瑰身旁跑开,行至季裴然面前告状:“娘你看林姨她欺负我...”
此话却丝毫威胁不到林瑰,于是继续恶狠狠的看着江琪:“你娘在我也照样欺负你。”
季裴然显然对于此景早已司空见惯,于是看着江琪道:“你该去洗漱了,洗好就去睡觉。”
江琪闻言嘴巴一瘪,小声嘀咕了句什么便跑了出去。
林瑰见状眼尾一挑,似当真打了场胜仗一般,季裴然见状好笑:“江琪几岁,你几岁了,你总同他闹做什么。”
“不晓得”,林瑰满不在乎道:“也许是因他也算半个男子吧,你也知道,我一向看不惯男人。”
林瑰:又是厌男的一天。
作者有话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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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黄梅时节(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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